看完膠片,沈沖和邦特對視了一眼,發現雙方的眼神中,都帶著不滿和疑惑。
鏡頭很完美,爆炸的火光,急速上升的火球,瞬間碎裂飛濺的玻璃,衝擊波形成的灰塵雲,統統拍下來了,而且拍攝的角度很精妙,微縮模型看起來和真正的大廈一模一樣。
然而沈衝卻覺得,雖然細節很真實,但場面看起來不夠大,不夠火爆,這其中,似乎少了什麼……
“邦特先生,是我的錯覺嗎？”沈衝摸著下巴,說道：“爆炸看起來,似乎少了個關鍵的鏡頭。”
“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邦特回答道,他站起來,親自操縱放映機,翻來翻去的看著爆炸的鏡頭。
站在一旁的放映員,是沈衝從派拉蒙的沖印工廠招聘來的,已經五十多歲了,是個非常老派的員工,他勸阻道：“邦特先生,你不能這樣反覆放映,會劃傷膠片,降低電影畫面質量的。”
“沒關係。”沈衝站起來,抬了抬手,示意無妨,說道：“讓他看,這卷膠片廢掉了不要緊,只要能找到問題,可以重新拍。”
邦特又看了幾遍,還是沒找出問題的所在,頗為煩躁,他暫停了放映,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支,又拿出一隻打火機,“啪”的一聲打著。
放映員一把奪過打火機,熄滅了火苗,大聲斥責道：“膠片是易燃品,嚴禁明火,邦特,你瘋了嗎？在這裡抽菸”
“湯姆,對不起,我很抱歉。”邦特舉著雙手,說道：“我只是想休息一下,找點思路。”
在打火機亮起來的瞬間,沈衝靈光一閃,想起了原版《虎膽龍威》拍攝時候的一則花絮,立刻明白這組鏡頭裡少了什麼。
“邦特先生,我知道哪裡有問題了。”他雙手一拍,說道：“是火光,微縮模型裡的火藥威力有限,爆炸產生的火光不夠閃亮……”
“”邦特大叫一聲,他飛快的回到放映機前,操縱著機器,把鏡頭停在記錄爆炸發生一瞬間的那一幀畫面上,然後興奮的大叫著說道：“就是這裡,這裡需要加一組閃光的鏡頭,讓爆炸的場面看起來更壯觀。”
“是的。”沈衝看著銀幕,問道：“不過這組鏡頭該怎麼拍呢？”
邦特一愣,皺著眉頭說道：“讓我想想,用強力探照燈？不,不,不,閃爍間隔太長,用閃光彈？可怎麼塞到模型裡去……”
沈衝等他苦思冥想了一會之後,不再藏著掖著,含笑說道：“邦特先生,事實上,我倒是有個拍攝的點子,一個閃光燈不夠,我們可以把幾十個,或者上百個閃光燈聚集在一起,然後面對不同的方向,同時點亮。”
“這麼做,可以是可以。”邦特想了想,說道：“但是現在的模型太小,裡面放不下太多閃光燈,要重新制作一個更大的。”
“誰說要在微縮模型裡拍了。”沈衝做個手勢,說道：“我們去康樂大廈現場拍。”
“很好,很好。”邦特聞言,連聲叫好,說道：“我去那裡看過,大廈很漂亮,實景拍攝更好。”
“不過實景拍攝的話,我需要先聯絡康樂大廈的擁有者,等獲得許可後,再通知你拍攝時間。”
“當然。”邦特點頭說道：“沒有問題。”
沈衝看了看手錶,已經夜裡七點多了,於是帶著邦特出去找了家特色酒店,飽餐了一頓,送走他之後,又獨自回到沖印廠,他打算看一遍吳宇森拍攝的劇情戲樣片。
在看樣片之前,他按照慣例,打了個電話回家。
“喂,找誰呀？”
“天寶？”沈衝聽出來了聲音,問道：“你一個人在家？”
“我姐也在啊,我爸剛回來。”天寶回答道：“你怎麼還沒回來？我姐還等著你一起看書呢。”
沈衝咧了咧嘴,昨晚還信誓旦旦的一起看書學管理,今天就曠課……他硬著頭皮說道：“在外面有點事,你跟你姐說一下,讓她先自己看,我十點左右才能回去。”
“姐夫,我真不知道你當年是怎麼考上港大的。”天寶老氣橫秋的嘲諷了他一句,然後說道：“好吧,我等會告訴她。”
“那多謝了,記住,不準挑撥離間。”沈衝威脅道：“幫我美言幾句,後天給你買個好吉他,否則,哼,哼……”
“知道啦。”天寶拖長聲音回答,然後很小意的低聲說道：“姐夫,我告訴你一個內幕訊息,你給我什麼好處？”
“什麼內幕？”
“和你在臺灣的紅顏知己有關的內幕。”
“你個小丫頭,又在胡說八道。”沈衝欲擒故縱,假裝不信,說道：“好吧,就這樣,我掛電話了。”
“別掛別掛,是真的。”天寶畢竟還是小孩子,立刻漏風了,說道：“最近幾天,我姐經常和她通電話。”
沈衝聞言,捏著話筒一愣。
“怎麼樣,姐夫,這個內幕訊息,值多少錢呀？”
“好吧,天寶,你贏了。”沈衝投降,說道：“你告訴我電話內容,然後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
“姐夫,你說的哦,不準耍賴”
“不耍賴,你要是要天上的月亮,我就給你造個宇宙飛船,好不好？”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告訴你吧。”天寶咯咯笑了幾聲,說道：“其實我只偷聽到一點點,說什麼電影劇本啦,焊鋼板啦之類的東西,總之聽起來奇奇怪怪的,不過姐夫你放心,我姐打電話的時候一直在笑,應該不是壞事啦。”
沈衝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他放下電話,搖頭苦笑——女人果然是八卦動物,存不住秘密,肯定是林青霞把他寫的劇本和那天晚上的對話內容,告訴了張愛嘉。
也不知道兩個女人在電話裡都說了什麼,不過只要不是翻臉的節奏,一切都好說……
沈衝吐了口氣,放下胡思亂想的心思,然後走進試映室,開始看樣片。
《虎膽龍威》的劇本,沈衝只從原版裡借了創意,然後寫了個骨架,把主要的情節線勾勒了出來——男主角是個南丫島上的土鱉警察,暗戀從小一起長大的女主角,而女主角大學畢業後,進入康樂大廈裡的一家跨國銀行做職員,聖誕節,男主角利用假期去看她,先是遇到了富二代情敵,接著又遇到匪徒打劫,最終依靠出色的功夫和奮不顧身的精神,成功放倒了所有匪徒,救出了女主角,最終抱得美人歸。
至於細節,比如男女主角的童年,比如富二代的行為,比如匪徒的來路,都由吳宇森和陳欣健負責潤色,根據演員的條件,隨機應變。
看完樣片後,沈衝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皺著眉頭髮愁。
不是拍的不好,吳宇森日後能名揚國際影壇,確實是有幾把刷子的,樣片裡鏡頭的畫面和情節氣氛,掌握的非常好,問題出在演員身上——安東尼－霍普金斯太出色了,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尤其是洪金寶,在和他的對手戲中,彷彿第一次演戲的初哥,被壓制的體無完膚。
有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會令電影增色不少,可是反派太過出色,喧賓奪主,就有點不協調了。
洪金寶已經是香港功夫明星裡,最會演戲的一位了,可是和安東尼－霍普金斯這樣氣質演技都是頂級的演員一比,立刻相形見絀,差了好幾個級別。
此時安東尼－霍普金斯已經四十多歲了,但他在好萊塢還未創出名堂,默默無聞,雖然還沒出名,但不代表他的演技不成熟,沈衝看過他的簡歷,他的演藝生涯,已經持續很長時間了。
安東尼－霍普金斯,1937年月3l日出生於英國的威爾士,小時候學習成績不佳,有失讀症的毛病,留級了五個學期,才從預科學校順利畢業,然後進入威爾士大學的音樂戲劇學系並且在1957年畢業,服役兩年後,他搬到倫敦,進入皇家演藝學院受訓丨19年進入國家皇家戲院,19UR年,第一次參加電影演出,和凱瑟琳－赫本合作拍攝了《冬之獅》,扮演獅心王查理,這部電影為赫本贏得了一尊奧斯卡小金人。
1974年,他決定來到美國發展自己的事業,在群星彙集的百老匯,演了很多戲劇,雖然演技出色,但因為身材不夠高大,外形不夠俊美,雖然一直有演出機會,但都是一些配角,得不到可以發揮演技的好角色,這五六年裡,基本處在沉淪狀態。
霍普金斯在頂級表演學校受過專業訓練,又演過多年戲劇,戲劇是最高級別的表演形式,經過多年的磨礪,再回頭演電影,自然駕輕就熟,而洪金寶是做龍虎武師出身的,表演全是野路子,靠自己琢磨,而且香港電影圈裡,搞功夫電影的人,向來不怎麼重視演技……
“失誤啊失誤。”沈衝輕輕敲著椅子的扶手,喃喃自語道：“下次拍電影,一定要先試鏡,再也不能憑著感覺走,胡亂搭配演員了。”
這次挑選演員,全是他靠記憶裡的印象,自作主張的弄出來的名單,但是拍電影不是踢足球,把一群牛人湊在一個隊伍裡,或許能拿世界盃,但是一群牛人湊在一部電影裡,結果未必會好。
如果按照商業規律,《虎膽龍威》的男主角,應該選個帥一點的,比如周潤發,要是他來演,可能不會被壓制的這麼慘,即使考慮周潤發沒有功夫底子,那換成元彪也可以,元彪一臉正氣的相貌,在日本市場非常討喜。
但沈衝乾綱獨斷,看中了洪金寶的動作設計能力,選擇了他來做男主角,雖然洪金寶憨厚的相貌也不錯,但胖胖的體型,實在是一大缺點,所以又專門請了營養師,來給他減肥,來回折騰,兩方不討好……
又按照心頭的愛好,選了安東尼－霍普金斯這樣的大師級演技派來做反派,結果現在,壞人比好人更有魅力,可謂騎虎難下……
“算了,這件事,就交給吳宇森去頭疼吧。”
沈衝站起來,彈了彈手指,走出了樣片試映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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