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老,您透個底。”沈衝拿著一顆棋子,隨手走了一步,問道:“有什麼新政策?”
“小沈,你這一步,可是個臭棋。”汪洋啪的一聲,吃掉沈衝的馬,說道:“將軍”
沈衝哭笑不得,他是無心下棋,而這位老人家,卻似乎樂在其中——在1979年,內地出來的參觀訪問團,紀律非常嚴格,不允許任何人單獨行動,他只好藉著和汪洋下棋的由頭,打聽政策走勢。
“小沈吶,當初你在北京,還說我太心急,我看是你太心急。”汪洋袖著手,笑眯眯的說道:“政策哪是一天兩天就能制定的,早的很,快走棋吧,輪到你了。”
“汪老又唬我。”沈衝看他容光煥發的樣子,笑著說道:“肯定有好事發生,不然您這大忙人,哪有功夫來香港玩。”
“什麼叫玩,都這時候了,我有心思玩嗎?”汪洋扶了扶大大的黑框眼鏡,說道:“我是來考察的。”
“帥不輕動。”沈衝挪了一下自己的將軍,說道:“汪老,別賣關子了,你不說,我就去北京問
“再將軍”汪洋笑呵呵的架炮,然後說道:“你是個地裡鬼,什麼都能打聽,不過這事也不是秘密,你問問魏報國,也能知道。”
“您老是權威,魏大哥比不了。”沈衝盯著棋盤,一邊思考,一邊說道:“是不是中影公司答應票房分賬了?”
“想都別想”汪洋對中影公司統購統銷的政策怨念極大,他一聽到中影公司四個字,立刻就晴轉多雲,憤憤不平的說道:“中影公司需要資金,在全國建放映系統,這我理解,可誰來理解我們製片廠的難處?中影公司他們去年一年,在全國收了9個億的票房,9個億啊而我們17家電影製片廠,一毛錢都分不到,小沈,你講講,這是什麼道理?”(注)
“你們有國家財政撥款嘛,餓不死的。”
“胡說八道。”汪洋用力一揮手,說道:“撥款那點錢,只夠完成每年的製片任務,廠裡幾百號人,吃喝拉撒不要錢的啊?員工要工資,裝置要更新,廠房要維護,不從票房裡分,從哪裡搞錢?”
“中影公司買電影複製的時候,不是還給90萬麼?”
“那點錢,有個屁用”汪洋爆粗口了,說道:“我們每年光給國家交稅就要交十五六種,北京市裡還有各種名目的攤派,這繳那繳,UU萬能留下五六萬,就算不錯了。”
沈衝琢磨了半天,終於支了一顆棋子,然後笑著說道:“汪老,別老抱怨嘛,看您這氣色,一定是有好事發生的。”
“是有好事,只不過什麼時候能成,還沒個準信。”汪洋此時的心思,也不在棋盤上了,他信手走了一步,說道:“中央原則上同意,將會依照影片的發行情況,浮動制定複製價格。”
沈衝對此結果,並不感覺意外。
說起來,中影公司雖然掛著公司的名字,其實也是個政府機構,它的主要功能,就和郵局一樣,都是“全國一盤棋”思維下的產物,全國攤大餅,劫富濟貧,從城市裡撈票房,然後在不發達的地區和農村建電影院,電影是宣傳工具和精神福利,發行網路務必要覆蓋全國,然而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中國絕大部分地區,都處在不發達狀態,因此中影公司的壓力,也蠻大的。
中影公司確實為中國的電影普及,做出了很大的貢獻,經過八十年代的大建設,在九十年代初,除了西藏新疆等偏遠省份,全國大部分的鄉村都有了電影院或者放映隊,這是非常偉大的工程。
要是沒有電視機和錄影機的出現,中影公司可以說是中國電影行業的頭號功臣,可惜,隨著這兩樣東西走入千家萬戶,條件簡陋的鄉村電影院,迅速的被淘汰了,之前的種種,全打了水漂。
而且由於身背艱鉅的政治任務,中影公司必須保持強勢的壟斷地位,結果壓迫了製片廠,讓製片廠沒有資金和動力追隨市場變化發展壯大,導致內容和市場嚴重脫節,電影行業上游和下游雙雙萎靡,中影公司越努力,反而讓中國電影死的越快。
沈衝在文代會上,到處宣傳電視機對電影市場的殺傷力和光有網路沒有內容對電影行業的危害,又有汪洋這樣的巨頭幫忙鼓吹,現在中央出來和稀泥,不足為奇。
沈沖走了一步閒棋,問到:“汪老,怎麼個浮動法?”
“中影公司的意思,是按複製數量來算。”汪洋看都沒看,啪的走了一步,說到:“複製發行超過一個定數,就獎勵製片廠一定的資金。”
“那您老的意思呢?”
“我想過了,還是按票房結算好。”汪洋說道:“從短期來看,按複製數量來浮動,對我們製片廠有利,畢竟很多地方電影都是免費放的,沒票房收成,可正像你上次說的那樣,咱們中國正在快速發展,現在票價毛錢,都能有9億的票房,等票價一塊錢兩塊錢了,那得是多少的票房?為長遠計,還是用票房來浮動好。”
“那票房浮動,是怎麼個浮動法?”
“先和中影公司定個紅線,票房過了這個紅線,多餘的部分,要劃個百分比的票房出來,算是製片廠的收益。”
“這個浮動法,好是好,可是不好操作。”沈衝想了想,說道:“內地沒有獨立的第三方票房統計機構,也沒有健全的電影院管理系統,中影公司說票房是多少,就是多少,製片廠很虧的啊,而且這個紅線怎麼劃,這個百分比怎麼定,都得看中影公司的臉色。”
“誰說不是。”汪洋嘆氣,說道:“內地現在的電影行業,很多地方都不健全,條條框框還多的不得了,想要做點事,真不容易,不過無論如何,也比死拿90萬的複製費要好。”
“說的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嘛,事情總是會解決的。”沈衝呵呵一笑,走馬過河,說道:“汪老,這次輪到我將軍了。”
“你小子,趁著我分神搞偷襲。”汪洋看了看,然後一推棋盤,攪亂棋局,耍賴說道:“小沈,這局不算,咱們再來。”
“汪老……”
“重來重來,剛才光顧著說話了,我老了,精力不如你小年輕,可以一心多用。”汪洋一邊擺著棋子,一邊說道:“小沈,我問你個事。”
“您說。”
“我來香港之前,中央電視臺放了一部鄧公遊覽黃山的紀錄片,拍攝視角很獨特,廣受好評。”汪洋探身,低聲問道:“這個片子,是不是你拍的?”
沈衝眼角一跳,笑著說道:“怎麼可能,我不會拍電影,哪有本事去拍這種紀錄片。”
“小沈吶,你可真夠滑頭的。”汪洋也笑了,他指著自己的臉,說道:“你瞞的過別人,瞞不過我,七月份,有個外地小青年,在北影廠裡的剪片室裡呆了七八天,能瞞的過我這個廠長?”
“汪老,有些事,不方便說,倒不是故意瞞你。”沈衝見瞞不過,也就不再敷衍,說道:“只是機緣巧合而已。黃山是中國第一名山,我聽說《白髮魔女傳》打算去那裡拍外景,找了個由頭跟著去見識見識,拍戲我是不懂的,所以帶著相機和RN攝影機到處瞎逛,遊山玩水,正好遇到了鄧公,於是就拍了幾卷帶子,後來楠姐說想拿回去做個紀念,讓我去北影廠,把重要的鏡頭剪一剪,湊成一部紀錄片。”
汪洋聞言,嘖嘖稱奇,過了一會,問道:“那你手上,還有膠片沒?”
“哪可能有。”沈衝拿棋子輕輕敲著棋盤,說道:“所有的膠片,連同幾百張照片,都被收走了,我連顯擺的機會都沒有。”
“我看紀錄片素材很豐富啊。”汪洋又問了一句:“在黃山,你全程陪著的?”
“沒有,第一天晚上才遇到呢。”沈衝不欲多說,他伸手示意,說道:“汪老,您先請。”
“你在黃山,都和鄧公說了些什麼?算了,算了,當我沒問。”汪洋擺了擺手,他推了一下小卒子,換了個話題,說道:“開文代會的時候,我們這些老傢伙,私下裡都在嘀咕,說你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怎麼也能參加電影人會議,原來是這麼個緣故。”
“汪老,我是憑真本事去的好不。”
“你糊弄鬼呢,你說說看,開會的時候,有低於30歲的嗎?”汪洋哈哈笑,說道:“就是低於40歲的,也沒幾個,你可是創造歷史了。”
他一邊走棋,一邊說道:“小沈,你是有真本事,這我承認,可是你太年輕,沒資歷,在北京,你說的理論,都很有道理,可有人就是不聽,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
“不外乎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之類的話唄。”
“你知道就好,樹大招風,有時候還是要低調一點的好。”汪洋勸誡道:“你還年輕,不要急,你能力和眼光都不差,韜光養晦幾年,等資歷夠了,下次文代會的時候,就管用的多。”
“汪老說的是,我這人性子確實急了點。”沈衝呵呵笑著連連點頭,走了幾步棋之後,又問道:“除了複製價格浮動之外,還有沒有好訊息?比如電影合拍什麼的?”
“合拍的事,暫時還沒有什麼政策。”汪洋說道:“畢竟現在還沒有一部合拍片,沒有先例,摸著石頭過河,總的先有石頭才行。”
胡金還沒有搞定在臺灣的資產,暫時不具備去內地拍戲的條件——搞電影畢竟不是搞革命,沒有必要拖累人家傾家蕩產,所以沈衝暫時還沒有挑明合拍的事。
“那電影進口方面,有沒有新政策?”
“這方面你得去問魏報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這個電影廠的廠長,可管不了電影進口的事。
沈衝還想再問,卻聽到敲門聲音響起,他本以為是傅奇來了,開啟門,卻發現是表情嚴肅的秘書秋絲雨。
“小雨,怎麼了?”
秋絲雨遞過來一本翻到中頁的雜誌,說道:“沈總,你看。”
沈衝接過雜誌,匆匆瀏覽了一會之後,只覺得一股怒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他穿越後,從沒如此憤怒過,忍不住罵了一句:“我操”
注本章中的票房和製片廠數字,均來自《中國電影產業與政策發展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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