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管曹子建是因為賭氣,不顧大局,還是因為心灰意冷,而以書生意氣行事。
但就以個人而言,他的這個行為,在世人看來,確實稱得上是雅量豁然。
相比之下,馮刺史以才高八斗自居,僅予一斗給曹植的行為,那就顯得太過氣量狹小。
到時此事真要被傳得天下知,馮刺史的歷史形象,一個有才而無德,自大而無容人之量的評價妥妥是跑不掉了。
想到天下人皆笑自己乃是無量小人的情形,馮刺史臉色就變得極為難看。
張小四與自家姊夫心意相通,聽到馮刺史喊那一聲“糟糕”,同樣想起這個事,她的臉色比馮刺史還難看。
因為這個事,就是她提出的,甚至還是她親自操作的。
與曹子建相交而揚名天下的好事,因為這個操作,生生變成了一樁壞事,而是還是一樁大壞事。
世事變幻,當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看到兄長面容扭曲,張四嫂面色驚恐,兩人大眼瞪小眼,李遺心裡亦是咯噔一下。
這是……出事了?
身為小弟,他自然是要有眼色。
雖然他還有要事想告訴兄長,但看兄長和張四嫂這個模樣,很明顯現在不是說事的時候。
當下連忙以趕路太累為藉口,離開了前廳。
待前廳只剩兩人,馮刺史這才澀聲道:
“那個事,你辦得怎麼樣了?”
張小四吞了一口口水,“大概……涼州,再過幾日,就要傳遍了吧……”
馮刺史頓覺得眼前一黑,他第一次覺得高效率也不完全是好事。
他用手撐住桌子,哆嗦地問道:
“關中那邊呢?”
“應該已經到隴關了……”
馮刺史再也強撐不住了,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目光呆滯地看著張小四:“怎麼辦?”
“姊夫,莫慌……”
我怎麼不慌?
到時候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是我,青史上遺臭萬年的人還是我!
以前搞東搞西,世家怎麼黑自己都無所謂。
因為歷史會證明一切。
但這一回不一樣,確確實實不一樣。
曹植在未來數百年,都是文人才子最推崇的人物之一。
當然,如果沒有這一檔子事,自己在文壇上就算超不過曹植,至少也不會低於他。
在曹植的這個操作面前,才高八斗一檔子事,實在是太敗人品。
真要把這個事情搞砸了,一心想要恢復漢家正統的大漢丞相,說不得要提著棍子來涼州毆打我馮某人。
再遠一點,若是因為這事,後來者李太白來個“蓬萊文章建安骨,唯有馮永無容量”……
馮刺史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還有,有事你就我叫姊夫,沒事就叫阿郎?
本以為小四叫自己不要慌,她已有了計較。
可是一轉頭看到她的模樣,馮刺史還得反過來勸她:
“別啃了,再啃你的手指頭就要禿了。”
都什麼臭毛病,一遇到難事就喜歡啃手指頭。
張星憶把大拇指從嘴裡拿出來,“哦”了一聲,然後又下意識地放了另一隻到嘴裡。
馮刺史:……
算了,眼前當務之急是怎麼把才高八斗這個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
馮永搖了搖頭,然後深吸了幾口氣,強行讓自己穩下心來。
一時間,前廳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壓抑。
這也是張星憶跟了馮永以來,兩人之間第一次有沉默的壓抑,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偏偏此事又是她提議才引起的。
關心則亂之下,看著馮刺史那嚴峻的面容,張小四有些心亂如麻。
深思中的馮永聽到耳邊一聲輕呼,抬起頭來,發現張星憶正在甩自己的手。
當下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了不要咬手指,非不聽,咬疼了吧?”
說著拉過她的手,仔細看了看,果見上頭有不少細碎的咬痕。
張星憶咬了咬下唇:“姊夫,我們現在怎麼辦?”
馮永搖頭:“能怎麼辦?這一時半會,哪有什麼辦法?當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先把派出去的人叫回來。”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地吹了吹張星憶的手指。
傳出去的流言,就如潑出去的水,收是沒辦法收回來了。
但至少不能再繼續火上澆油。
當然,光光這樣做是遠遠不夠的。
這是一次典型的公關危機。
看到自家阿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關心自己的手指頭,張小四又是羞愧又是急火,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馮永看到她比自己還著急的模樣,心裡頭一陣暖意。
他開口安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怕什麼?”
張星憶泫然欲泣,怯生生地說道:
“我怕阿姊知道這個事情後,會打死我……”
馮刺史臉色一僵,當場就把張小四的手一丟!
悵然一嘆,終是錯付了……
只是小四一提到關大將軍,馮永也是有些皺眉。
關大將軍現在是刺史府的鎮宅神獸,氣度恢宏,自不會輕易生氣。
或者說,為了腹中的孩子,關大將軍現在很是修身養性。
“這個事情,瞞是不可能瞞過去的……”
馮刺史也是覺得頭疼。
才高八斗的事情,關姬是知道的。
此次丞相派李遺護送曹植的使者前來,這麼大個事,又怎麼可能瞞得過她?
現在只盼著,一孕傻三年的光環,能發揮作用,把關大將軍的智商暫時壓制下去。
“若到時你的阿姊提起此事,且由我來應付。”
這個時候,馮刺史只能先把事情攬到身上。
不然張小四難逃一劫是小事,讓關大將軍情緒不穩定,影響到腹中胎兒才是大事。
張星憶連忙點頭。
死且死耳,早死不如晚死,能拖一個下水是一個。
只是想是這麼想的,眼看著晚食的時間到了,張小四還是得一步三挪地跟著自家姊夫去後院。
直到看到關大將軍笑眯眯的臉,並沒有絲毫生氣的樣子,張星憶這才略略放下心來。
馮刺史則是從容得多,趁著阿梅和李慕擺碗筷的時候,他扶著關姬坐到自己身邊,開口問道:
“細君看起來,為何這般高興?可是有什麼喜事?”
臉上喜意盈盈的關姬聞言,卻先是掃了一眼默默地坐到自己位置上的張星憶。
然後再落到自家阿郎身上,目光變得有些幽幽:
“文軒今日過來見我了,與我說了些事情。”
小弟從漢中來到涼州,見過了兄長,再去給大嫂請安,禮節很到位。
只是馮刺史與自家小四心頭有鬼,聽到這話。
馮刺史還好,只是心頭一個“咯噔”。
張小四身子已經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
只見馮刺史臉上現出懊悔之色,連忙吩咐道:
“哦,細君不提,我都差點忘了文軒。來人,去請文軒過來入席。”
除去趙廣王訓不說,興漢會現在也就李遺李球兩兄弟,再加上一個黃崇,能參與馮府的平常家宴。
再加上馮家的兩個妾室都是朝廷公開封的媵妾,有資格見外客。
所以李遺根本不用避嫌。
“都不知道你這個兄長怎麼當的,現在才去叫人,豈不是太過失禮?”
關姬嗔怪道,“妾早就已經安排下去了。”
說著,她又懷疑地在馮永和張星憶兩人之間掃了幾眼,這才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阿郎可知,李何氏也已懷了身孕?”
“李何氏?”
馮刺史一時沒反應過來,“誰家的?”
李大將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看來文軒沒告訴阿郎,他的內室也有喜了,卻是先跑來與我說,此舉倒是有些古怪。”
馮刺史這才想起來,李遺娶的是何家的女兒,所以他的妻室,自然是叫李何氏。
關大將軍這個話裡,大有深意,大有深意啊!
就差明著說馮刺史今天的行為太過古怪了。
但馮刺史何許人也?
與關將軍乃是管鮑之交,誰還不知道誰底細?
看到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此時不過是在試探,當下便笑道:
“文軒這一路過來,實是勞累,是我讓他早些下去休息,所以就沒有多談。”
“想來他應當是覺得此事與細君說比較好,畢竟細君有經驗呢……”
馮刺史一邊說著,一邊伸手過去,想要摸一摸大肚子。
然後被關將軍“啪”地一聲,打掉伸出來的爪子,然後白了他一眼,悠悠地說道:
“誰知道文軒是不是覺得自己當時不適合在場?”
刺史府上的事情,還想瞞得過關大將軍?
但見馮刺史強笑:“刺史府辦公之處,又不是後院,文軒為何會覺得自己不適合在場?”
關姬意味深長地說道:“誰知道呢?或者可能是有人在做不合規矩的事?”
“細君說笑了……”
不合規矩是有的,只是關將軍找錯了物件。
正在擺放吃食的李慕,脖子上有一絲紅暈,正以可見的速度,向臉上蔓延。
幸好關將軍的注意力全放在張小四身上,根本沒注意到李慕。
小四這一回,當真是躺槍了哇。
就在這個時候,正好邁步進來的李遺打破了馮刺史的尷尬。
“見過兄長和各位阿嫂。”
李遺行禮道。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一禮,把張星憶都拜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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