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後,蜀中就準備開始收麥子。
隨著這幾年來,朝廷對面粉需求量的不斷提高,再加上水磨的推廣,麵粉越發地流行起來。
所以蜀中的麥子種植面積越發地廣泛起來。
朝廷這些年來,對蜀地不餘遺力地開發水利,開墾耕地。
雖說不上是家家富足,但黔首蒼頭只要不是太懶,至少能讓家裡的孩子有一口吃的,那還是可以的。
更別說那些有大片耕地的大戶人家,站在地頭,一眼看去,金黃色的麥浪翻滾起來,當真是讓人心情舒暢。
按說遇到這等好年頭好日子,大夥應該高興才是。
但偏偏就有人過得不太好。
南鄉交易所,原本被李家大房包下的貴賓房,已經近一個月沒有開門了。
南鄉所產的麻袋、麻繩那是久有盛名。
可是還是有不少人還是挑了又挑,這才挑了質量最上乘的麻袋麻繩,每天就守在交易所的大門,死盯進出的人。
就等著給李家大房的人一個悶棍。
李家大房的十二郎跑路啦!
帶著小……反正就是跑路了!
這王八蛋眼看著到收麥的季節,就跑路了。
去年北伐時,糧價差一點就突破了五百錢一石。
李家大房仗著家大業大,可沒少在其中高拋低收,搞風搞雨,爽得不行。
但誰知天降了個馮孽畜,一破隴關,二破張郃。
再上諸葛孔明這個村夫,先是在武都伏擊了魏國大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平定隴西。
原本不少人還覺得此次北伐會形成拉鋸戰,誰知僅僅是幾個月就結束了。
訊息傳到南鄉,讓不少屯糧的人都吐了血。
哪知老天開眼,北伐大勝的訊息還沒過半個月,又聽說隴右大旱,需要從蜀地調糧救濟。
於是壓下去的糧價又一下子暴漲起來。
哪知後面再神轉折,又是馮文和這個畜生,搞出個什麼高筒水車,讓隴右的旱情大為緩解。
再待到隴右九月下雨,南鄉交易所的多頭們終於被徹底捶爆,糧價再次掉下懸崖。
爬上城牆排隊,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者,數不勝數。
李家大房家底就是再厚,跟著市場對幹,也頂不住這一波。
更別說後面還有黑手的刻意控制。
收上來的一大批交易字據,有相當大的一部分就是延期到今年夏糧收穫。
可是李家大房本來就是種地大戶,此時若是還要按規矩接收各方的糧食,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被撐爆。
李家十二郎倒也不是真的要跑路,畢竟是有家有業,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只是見勢不妙,跑回廣漢老家求援去了。
作為李家大房在南鄉交易所的全權代表人物,一下子就消失不見,在這個燥熱的夏天裡,許多老鐵突然就暴躁起來。
與李家大房立有字據的人開始聚集到張家在南鄉的住所。
“賠錢!賠錢!”
“蜀中廣漢李氏,立族數百年,連聲譽都不要了嗎?
“我知道你們在裡面,你們有本事定契約,有本事開門啊!”
……
若不是南鄉的治安還算不錯,只怕已經有人開始砸大門了。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裡頭了,這錢收不回來,反正別人也會逼死我!乾脆我就死你們家門口!”
有人淚流滿面,坐在地上。
更有甚者,罵完之後,又哭著求道:“你們李氏家大業大,先給我一點也行啊!我可是舉債買賣……”
待確認李家大房確實沒有人出來作保證,同時在知會李家大房在限期內到交易所解釋無果後。
李慕很快就下令,凍結了李家大房在交易所的所有交易。
李家大房成了交易所第一個停止掛牌的人家。
甚至這一股風潮很快傳到了李家大房的根基廣漢郡。
有訊息靈通的已經開始過來討債。
“大人,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
剛從漢中跑回來沒幾天的李家十二郎,臉色蒼白地問向自家大人。
作為李家這一代的家主,李父身子在顫抖著。
“叭!”
十二郎的一邊臉很快就腫了起來。
“你跑回來做什麼?”李父低吼道,“你不回來,他們再鬧,也是在南鄉那裡鬧!”
“可是大人,我會被他們打死的……”
十二郎不敢去捂臉,“噗通”就跪了下來。
“誰敢打死你?難道家裡會放著不管?只要你能想法子拖上一些時日,家裡自然會給你想辦法!”
李父紅著眼,“現在人都跟著你跑到廣漢來了,李氏數百年聲譽,毀於一旦。”
“大人,我不敢啊!”十二郎抬起頭,臉上帶著驚恐,“那個女人,她會把我送進山裡的礦場的!”
李慕當然不會把自己送到礦場裡,但關進黑窯那是肯定的。
明明是家族的事情,憑什麼要讓我一個人來承擔?
現在人家都追到家裡來了,辦法呢?當我是三歲小孩?休想騙我!
這時,從外頭衝進來一個人,正是李家家主的同胞兄弟。
他人還沒站穩,就急聲說道:“兄長,那何家的人說了,他們手頭也沒有現錢,全部投到毛紡工坊裡頭去了!”
“何家怎麼可能會沒錢!當初我們還從他們買了一批糧食!”
李父額頭青筋冒起,不可置信地看著來人,“何家家主明明答應過我,會幫我們這一次。”
當初糧價第一次下跌時,還是何家大房提前幾天傳給李家的訊息,說是隴右大旱,讓李家咬牙堅持住。
後來確實如何家所說,糧價又升了回去。
那時何家還因為族內三房的關係,準備入股越巂的牧場,錢糧各要一半,所以要拋一部分糧食。
生怕何家的拋售會把糧價壓下去,最後還是自己親自去找了何家家主,這批糧食才落到了李家手上。
現在想起來,李家家主突然打了個冷顫。
何家三房,何申何忘那對瘋狗一般的父子……
再加上現在何家家主的突然變卦,李家家主頓時又驚又怒,同時心裡終於泛起一股懼意。
“家主,要不我們拿糧食去換些毛料吧?”來人低聲建議道,“李慕終究還是姓李。”
“找她先賒點毛料,若是能請她幫忙安撫一下那些人那就更好。以她的名聲,相信那些人肯定會聽。”
李家家主慘然一笑,“拿糧食去換?知道現在糧食什麼價?”
說到這裡,他一腳踢過去,把一直跪著的兒子踢翻,“麥子五十錢一石!我們前頭收糧的時候,價錢平攤下來,至少是一百錢!”
“整整一半啊!再說了,誰會在現在要糧食抵債?瘋了嗎?”
夏收正是一年裡糧價最低的時期之一,而且這幾年蜀中糧食都是逐年增長,傻子才願意拿糧食?
再說了,就算真有傻子,那李家至少也要損失一半。
李家家主越說,越是恨不得殺了南鄉那個女人:要說她什麼也不知道,誰信?
你可是我們李家出去的女人,提前說一聲,能死嗎?會死嗎?
“我們李家,出了個妖女!妖女!”
只是再怎麼恨李慕,李家家主還是不得不親自跑一趟南鄉。
“賒帳?”
李慕安然地坐在主位上,看著昔日高高在上的李家家主坐在下頭賠著笑臉,心裡當真是暢快至極。
當初你逼迫我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
她的臉上帶著笑容,“伯父,你們那一房,如今還欠著交易所一堆契約沒兌現,你讓我怎麼賒?”
“夫人,”李家家主硬生生地把胸口那口氣給憋下去,“我們李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底好歹還是有一些的。”
“現在只是暫時週轉不過來,待緩過了這陣,把糧食收上來賣出去,怎麼也能抵得上。”
“再說了,我們李家不還有毛紡工坊嗎?都說今年就能產出毛料,到時候還怕我們還不回來?”
作為大家族,真要說頂不過這一波,那就是說笑。
光是下邊的旁支,也能湊上來一筆。
但眼看著隴右的毛紡工坊開工在即,手頭怎麼也要準備一大筆錢,不然你拿什麼開工?
籤織工,租雜工,買羊毛,買織機……
馮文和那個牲口,連開工坊的場地都要收錢!
還是隻租不賣!
你錯過了今年,明年就要被人甩下一大截,誰敢在這個時候放鬆?
“而且我們先前還在交易所交過一筆保證金,如今事態緊急,能不能先提出來……”
李家家主的話還沒說完,李慕就搖了搖頭,“伯父,這筆錢對於你們手裡的契約來說,只能算是小錢。”
“而且當初我們也說過,若是你們違約,這筆錢可是要扣掉的。”
“現在離兌現的時間已經沒幾天了,伯父還是趕快想想法子吧,不然,可別我不講情面。”
聽到李慕居然想要吞掉這筆錢,李家家主終於忍不住地猛然站起來:“李慕,你當真如此絕情?”
李慕臉上神色不變,甚至笑意更濃。
她的目光看向李家家主後面的十二郎,“十二郎,當初我可曾強迫過你們買糧食?”
十二郎不敢去看她,嘴唇動了動,卻是不敢回話。
李慕再看向李家家主:“伯父,我不過一介婦人。別說我現在是馮李氏,即便我未出嫁,這等宗族大事,難道我還能參與其中嗎?”
“這南鄉交易所,可是有朝廷的人在看著,若是我敢徇私,伯父可知會有什麼後果?”
李家家主才不信她沒有一點辦法,他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莫要忘了你出嫁前姓什麼?”
李慕經他這麼一提醒,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恍然道:“對,我好歹也是李家六房出來的。既如此,那我就幫伯父想個法子如何?”
李家家主一聽,沒想到她竟是會來這麼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當場就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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