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即位,便秘召四公,問曰:“先帝以平天下為任,然半途而崩,今吳蜀仍窺視於外,若是彼知我大魏親遭大喪,只怕要興兵來寇。諸公何以教我?”
四人中以曹休身份最為尊貴,當下便率先開口道,“陛下勿憂,我大魏如今兵精糧足,十倍於寇。敵若是安份,恃山水而守,尚可自保一時。”
“但若是不知死活來犯,臣願提虎狼之師為前驅,為陛下掃靖宇內,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曹睿聞言心中略安,欣慰道,“徵東大將軍隨太祖、先帝南征北戰,屢破賊寇。當年先帝知大將軍之能,故讓大將軍守江邊以防東吳,實有先知之明。”
“有大將軍在南,吾無憂。可西邊的蜀寇又當如何?”
曹真一聽,連忙說道,“臣願往長安督關中,以防偽蜀寇邊。”
曹睿聞言心裡甚是安慰,心道這兩位叔伯不愧是我曹家的肺腑,正要答應下來,眼睛餘光一瞟到站在後頭的陳群及司馬懿,心頭又是一動。
兩位叔伯在戰陣上,世間少有人能敵,對陣之事,交付給他們沒錯。
這陳長文有治世之才,故平日裡的治國之道吾當多問之。
但這司馬仲達卻是被先帝稱為“善謀而有大略”,此等情況下,正是要仰仗其謀略的時候。
想到這裡,曹睿暫且按下心思,開口問道,“司馬大將軍怎麼看?”
司馬懿本是呆在最後頭,沒想著出頭,沒想到新帝竟是主動開口問他,當下連忙站出來,行禮道,“回陛下,臣以為,有徵東大將軍駐防江邊,東吳必不足為患。”
“至於那偽蜀,僅有一州之地,前有劉備夷陵之敗,幾近覆滅。後有南邊夷人之亂,蜀地早就殘敗不堪,僅僅是平夷人之亂,就閉關殖民兩年,去年方才平了南中。”
“如今才過半年,何有力氣再動刀兵?故臣以為,此次只需防東吳即可,無須理會西蜀。”
“中軍大將軍乃是輔命重臣,身份貴重,若是前往長安,則有重外而輕內之嫌,臣以為不妥。在臣看來,大將軍當留守洛陽,以鎮內中,輔陛下安人心。”
“洛陽為天下之中,大魏騎兵乃是天下精鐵,即便四方有亂,到時大將軍再率軍前往,亦能來得及,又何須為了區區偽蜀之地而輕易而動?”
一番話,既捧了曹真,又講明瞭道理,同時還安了曹睿之心。
曹睿聽了,心裡想著,先帝留我兩位曹家親舊,一位在外,一位在內,互為表裡,正可保曹家江山安穩。司馬仲達此言,乃是老成謀國之言,當真是一片公心。
這般想著,不由地對司馬懿多了一份信任。
司馬懿看到曹睿臉上露出讚許之色,知道自己這話說到他的心裡去了,於是又繼續道,“陛下若是擔心外有賊寇,臣願自請外出,屯兵宛城。”
“宛城處於洛陽、長安、荊州三地之間,正是咽喉所在,臣屯兵於此處,可起接應之用,又可拱衛中央。”
曹睿一聽,差點就驚叫拍案,此乃萬全之策是也!
只是他初踐位,四位輔命大臣就有一位要馬上回到江南,這個可以說是軍情緊急。
若是再讓司馬懿馬上去宛城,在外人眼裡未免有故意外放重臣,防備顧命輔臣之嫌,顯得自己心胸不夠寬廣。
“先帝令諸公輔政於我,如今正是要安定人心之時,吾恨不得讓諸公日夜伴於左右。徵東大將軍要屯兵江北防備東吳,已是令吾內心惶恐。”
“若是撫軍大將軍再離我而去,只怕我就要夜不成寐,此事日後再議。”
只是曹睿雖有城府,但卻還是略顯年輕,剛才神情沒能隱藏住,被司馬懿看在眼裡。
此時再聽他說出這話來,卻是讓司馬懿心裡暗暗警惕:這新帝非一般人也,頗有太祖之風。
當年他因為看不起曹家乃是宦官之後,不欲屈節曹氏,拒不應曹操的徵辟,恍稱有病,沒料到曹操卻是個狠角色,竟是派人在夜裡秘密刺探情況。
逼得他沒病也要裝成癱瘓的樣子,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
待曹操成了丞相,又再次徵辟,並且說了若是不從,就要收入監獄,讓他心有所懼,這才就職。
可以說,他這一生,最怕者,莫過於曹操。
如今看到曹睿頗有曹操之風,心下便暗暗凜然。
曹睿與四位輔命大臣商議已定,這才把曹丕的死訊傳遍四方,同時曹休便連夜趕回江北,以防東吳趁機來犯。
天水郡冀縣。
“伯約,伯約!出大事了!”
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急衝衝地走進冀縣的某個庭院,大聲喊道。
庭院裡,一個年青人正捧卷而閱,只見此人清新俊逸,鼻若瓊石,雙眸如星,目光深邃,嘴唇緊閉,一看就知道乃是心志堅定之輩。
聽到聲音,方才抬頭,淡然而問:“樂和何以如此慌亂?”
“陛下駕崩了!”
“陛下?哪個陛下?是山陽城裡的陛下還是洛陽城裡的那位陛下?”
姜維面無驚色,語氣平淡。
被喚作樂和的男子正是姜維之好友,天水郡功曹梁緒是也。
他聽得姜維這話,當下就是一怔,好一會才說道,“自然是洛陽城裡的那位陛下。”
“哦?”姜維這才略有意外地說道,“想不到竟是曹丕先死了?我還以為……”
說到這裡,姜維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
梁緒聞言,雖知院子裡沒有他人,當下也嚇得連忙勸阻道,“伯約慎言!”
姜維卻是毫不在意,對著梁緒說道,“你們梁家暗通南邊,買賣糧食,都未曾害怕,如今又如何怕我說句不恭的話?”
梁緒的臉色都白了,連忙上前作勢就要捂住姜維的嘴,“伯約欲陷我於死地耶?”
姜維哈哈一笑,擋住他的手,“好好,不開玩笑。此次陛下駕崩,天水郡的馬太守只怕要忙上一陣,看來又是與南邊買賣的好時機了?”
男子聽了,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姜維,“伯約竟也上心此事?你們姜家,不是說不參與此事麼?”
姜維嘆了一口氣,說道,“我不參與,並不代表著姜家不參與。”
“我還以為伯約會反對此事。”
姜維一聽,苦笑一聲,“我為何要反對?自百餘年前,後漢國勢漸微,羌胡之亂,日漸猖獗,內郡之士便屢次建議放棄涼州。”
“永初五年(公元111年),先零羌自幷州攻入河內,朝廷決定放棄涼州、隴西諸郡,把百姓遷入內地。”
“百姓不從者,官吏便毀田毀屋,強迫遷移,那時不知多少百姓死於路上。若非後來我涼州出了‘涼州三明’,對羌胡大肆討伐,只怕涼州隴西之地就成了羌胡之地矣!”
“涼州素來為關東之人所輕的情況,在如今的曹魏比後漢更甚,即便是賈文和這般人物,因為功高而位及太尉,亦被人所笑。”
“當年曹操遷陰平、武都之民,我便知曹魏亦如後漢,實不足恃,涼州還是得靠自己,更何況如今羌胡越加地多了起來,甚至從東北邊的大漠也有胡人不斷地遷移而來。”
“羌胡之禍,只怕會越發慘烈,故我知曉你們暗通南邊,以圖厚利,亦未加阻止,就是為了以後讓大夥多一些自保之本罷了。”
自一百多年前東漢國勢開始衰退,佔據了朝堂發言權的關東豪族就不斷地推動朝廷放棄涼州隴西諸郡。
涼州人無法依靠朝廷,只好依靠自己,主動與羌胡進行鬥爭。
即便這樣,朝廷甚至還拖涼州人的後腿,比如說派酷吏昏官任職涼州,施政時亦往往是貪殘而不顧後果。
再加上涼州本就是崇尚武力之地,與崇尚經學的關東士族格格不入,導致了朝堂上的涼州人士也經常受到關東豪族的排擠。
這種情況造成了涼州人對中央朝廷的離心,以致於產生了屬於涼州人建立起涼州自己政權的想法。
當年“涼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規之侄皇甫嵩平定黃巾之亂,立下奇功,就有涼州豪族閻忠勸說其自立,幸好皇甫嵩沒聽從。
不過涼州人對朝廷的失望,卻是與日俱增。
後面漢羌合流,開始形成軍閥割據,就是涼州人離心的表現。
比如韓遂所領的叛軍,就是漢羌皆有。
後來涼州刺史耿鄙寵信奸吏,導致涼州士民怨恨已極,涼州地方豪族對其恨之入骨,偏偏在平叛的過程中耿鄙又不聽忠言,最後害得涼州名士傅燮孤軍守城,死於亂軍之中。
到了這時,涼州豪族終於忍不住了,直接譁變,殺了涼州刺史耿鄙,其部下司馬馬騰、隴西太守李相如、酒泉太守黃衍等漢人實力派紛紛加入了叛軍。
多郡太守都參與了叛亂,由此可見涼州人士怨憤之大。
王允在設計殺了董卓之後,要對董卓部下的人進行徹底清算,其實也是繼承了關東豪族對涼州人的排擠、鄙視的一貫作風。
後來吧,突然蹦出了個毒士賈詡,於是關東豪族慘遭對方殘血反殺。
不過說實在話,這一回涼州豪族暗通南邊,其實主要還是為了獲利,但同時也能增強自身實力。
而姜維所看重的,卻是這羊毛之利,可以對羌胡產生一定的壓制和安撫作用。
所以在經歷了最初的反感之後,他卻又懷著複雜的心理,準備冷眼旁觀。
梁緒聽到姜維的話後,臉色這才一鬆,笑道,“伯約能如此想自是最好不過。”
姜維聞言卻是搖頭笑道,“東邊的朝廷不把我們涼州放心上,但南邊的就未必安好心,你們還是小心些為妙。”
“哦?此話怎解?”
男子好奇問道。
“昔日齊欲伐楚,先許以重利向楚國購鹿,楚國百姓紛紛棄耕種而捕鹿,同時齊國還在齊楚邊境購糧。不出三年,楚國糧荒,欲求糧卻又被齊國所阻,最後不得不向齊國求和。”
“我觀此番南邊的動作,有幾分購鹿制楚的味道,你們還是要小心一些。”
梁緒聽了,笑道,“伯約多慮矣!我們豈會不知缺糧之害?前些日子已經與長安的夏侯都督約好,由他出面,運關東的糧食過來補足隴西。”
“這些年,關東糧賤,我們拿出一些毛布收糧,那夏侯都督也樂得賺一手。”
姜維一聽,嘆氣道,“夏侯楙好經營家業,卻無武略,怯而無謀,那朝廷竟是把他派來都督關中,由此觀之,關中與涼州,非朝廷重視之地也。”
“他好經營家業才好呢,不然我等如何能得了這便宜?”梁緒笑道,“那南邊雖不如中原繁華,但卻也有些新鮮玩意。”
“特別是那什麼羽絨服,雖是貴了些,但卻是極為保暖,在涼州之地正是合用。聽說還有一種用細羊毛絨做出來的衣物,乃是罕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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