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是從營地最外頭開始的,最開始先是營寨外頭隱隱約約傳來呼喝聲,緊接著只聽得營寨大門有人開始廝殺起來,然後混亂開始蔓延到整個營寨。
中年文士皺起眉頭,四周張望了一下,只見一個隨從臉色匆忙地正跑過來,連忙迎了上去。還沒等隨從開口,便吩咐道,“速去打探一下,究竟出了什麼事。”
“可是主君你怎麼辦?”
隨從擔心地問道。
自己可是主君進入雍闓軍寨時所帶的唯一隨從,要是他離開了,主君出了事,那可如何是好?
“不必擔心,我就在這帥帳中等著,若非最後關頭,亂兵不會衝撞帥帳。”
看到隨從還在猶豫,中年文士喝罵道,“還愣著做什麼?速去!”
隨從咬咬牙,點了點頭,扭頭朝著最混亂的地方跑去。
中年文士轉身回到帥帳,收拾了一下隨身的東西,確認沒有什麼要銷燬的,這才端端正正地坐下來,閉目養神。
只是他那凝重的神色,表明他的內心其實並不平靜。
不一會兒,只見隨從連滾帶爬地進入營帳,嘴裡喊著,“主君不好啦!那蠻人打過來了!”
中年文士睜開眼,沉聲道,“不要慌,慢慢說,究竟怎麼一回事?”
“外頭,好多的蠻兵,聽說是那孟獲親自帶人打過來了。”
“為什麼會打過來,打聽出來了嗎?”
“聽說,聽說是孟獲殺了雍闓,然後又帶人把這裡全圍住了……”
中年文士聽到這裡,臉色終於變了變,猛地站起來,來回走了兩步,最後唉了一聲,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雍闓誤人啊!”
此時的他已經能猜出,十有八九就是雍闓昨晚派人送信的時候被人截住了。
不然為何他悄悄來雍闓軍寨中這麼多天了,一直都平安無事,偏偏昨天夜裡派人送信出去,今天早上孟獲叫雍闓過去議事,突然就出了事?
“主君,我們快走吧,這裡已經不能呆了。”
隨從看到中年文士還有心情站在那裡嘆氣,不由著急地說道。
“走?往哪走?”
中年文士苦笑搖搖頭,“若是昨天夜裡就被人發現,那孟獲卻等到今天落日前才發動,說明人家已經準備了一天一夜,只怕這裡,早就被圍個嚴嚴實實。”
“連那雍闓都著了道,我們二人,又如何能突破這重重包圍?”
隨從一聽,臉色發白,“那可如何是好?”
“還能如何?聽天命而已。”
中年文士說著,重新回到座位上坐下,又閉上了眼。
“主君,主君,小人再去探路,定會想法子把主君帶出去。”
隨從爬到中年文士腳下,哭著懇求道,“只求主君莫要如此,咱們王家,缺不得主君啊!”
“莫要做這小女兒姿態!”
中年文士睜開眼,輕喝道,“讓人小瞧了去!我王家,難道還會有怕死之徒嗎?我來之前,早已把弘化託付給了丞相。丞相看在我王家兩兄弟同赴國難的份上,定不會虧待了王家。”
“主君!”
隨從還要再勸,中年文士卻是喝罵道,“速速起來!外頭的亂兵進來,看到你這模樣,豈不是要看了我王家的笑話?”
隨從聽了,只得爬起來,抹了抹眼淚,按照平日的做法,靜靜地站到中年文士的身後。
果然不一會兒,營帳的簾子突然被人掀開了,營帳門口出現了一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黑影籠罩了整個營帳。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隨著進來的人開始在營帳裡瀰漫。
“磔磔……”
來人嘴裡冒出不似人類的聲音,“果然在這裡。”
中年文士睜開眼,只見此人身高九尺,面孔猙獰,如同一頭猛獸,手上提著一把方天戟,戟身上血跡未乾,戟尖還偶爾滴下血滴來。
“咚”地一聲,只見他扔過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那東西骨碌碌地滾了幾下,最後滾到自己面前不動了。
定眼一看,正是雍闓的人頭。
只見那人頭怒目圓睜,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中年文士身子輕輕一顫,然後又長嘆了一口氣,緩緩地問道,“孟獲何在?”
“殺你,還用得著孟大王前來?”
鄂順獰笑一聲,舉起手中的方天戟,就要狠狠地刺過來。
身旁的隨從猛地撲過來,擋在了中年文士的面前,嘴裡大聲喊道,“不要殺我主君!”
“住手!”
只聽得兩聲大喝。
一聲是中年文士的,而另外一聲,則是剛剛把半隻腳邁入營帳,雙手各提著一把松紋鑲金寶劍的孟獲。
鄂順力大無窮,這方天戟在他手裡,運用自如,聽到這話,連忙又把它收了回去。
“你且讓開。”中年文士吩咐站在他面前的隨從。
“主君。”
“讓開,他要殺我,你擋不住,莫要枉送了性命。”
隨從死裡逃生,兩腿戰戰,卻是仍然一直堅持站在中年文士面前,聽到這話,這才重新哆嗦地走到一旁。
“你就是前來勸降雍闓的那個漢人?”
孟獲站到中年文士面前,冷冷地看著他,開口問道。
“是我。”
中年文士徐徐起身,昂然而立。
聽到中年文士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孟獲勃然大怒,尚未入鞘的寶劍直接就刺向他的胸口。
隨從這一回根本沒來得及再去擋,駭得他魂飛魄散,張嘴幾欲叫出聲來。
中年文士卻是巍然不動,臉上毫無懼色,竟是閉上了眼,就待等死
劍尖堪堪刺破了他的皮膚,差一點點就刺進了胸膛。
孟獲眼中奇光一閃,忽地把劍收了回來,“你不怕死?”
中年文士淡然一笑,“自我踏入這軍寨以來,就已不惜此身,生死又有何懼?”
孟獲看到此人氣度不凡,生死麵前仍是面不改色,當下不由地起了些欽佩之心,把雙寶劍收了回去,學著漢人的禮儀拱手問道,“敢問先生大名?”
中年文士還禮道,“我乃大漢益州郡太守王士是也。不知閣下何人?”
“我乃益州郡蠻王孟獲是也。”
“原來是孟大王,士觀孟大王頗通禮儀,為何又會做那叛逆之事?”
王士目光炯炯,看著孟獲,神色凜然地問道。
“叛逆?”孟獲有些好笑地搖頭道,“非是叛逆,如今天下共有三主,誰是叛,誰是逆?”
說著,看了看王士,繼續道,“王先生,你們漢人也曾有人說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大漢又何嘗不是一如當年的大秦?”
王士聽到這話,當即就勃然大怒,“大漢天子仍在錦城,如何說是失其鹿?”
“豈有偏安於一隅的天子?”
孟獲譏笑道。
“賊人勢大,故天子不得不暫居錦城,終有一日,漢室終興,天子自會還於中原舊都!”
“只怕王先生看不到那天了。”孟獲盯著他說道,“現在你與雍闓所謀之事已然敗露,雍闓授首,先生可曾想過自己?”
王士哈哈一聲,“蠻人亦欲學人勸降乎?”
孟獲一聽王士罵他蠻人,當下又羞又恨道,“老匹夫,你還以為我當真不敢殺你?!”
王士厲聲道,“王義強豈是怕死之人?當年蘇子卿,匈奴脅迫十九年,猶持節不屈!我王義強雖不敢自比,但漢節亦不可失!”
看到王士凜然而不可侵犯的模樣,孟獲心中震撼,竟然被逼得退了一步。
“孟大王,丞相天兵就在眼前,你卻仍不知悔改,到時益州郡蠻兵死傷無數,皆是因你之過,你莫要自誤!”
王士又跟著邁進一步,“聽我一言,不如早早降了以保益州郡百姓,如何?”
孟獲“唰”地用劍指著王士,讓他不再上前,喝道,“笑話!若是你們當真要保益州郡百姓,那就不應當派兵入益州郡,我自會保他們。”
“說白了,若不是你們漢人自恃高貴,看不起我們蠻人,欺負我們蠻人,我又如何會反?”
王士慨然一聲長嘆,“以前大漢對南中鞭長莫及,只能讓你們南中大族肆意而為,孟大王此言,乃是遮掩自身之過。”
“況且如今丞相帶兵南下,自會有一番作為。孟大王還請莫要自誤才是。”
孟獲被王士揭穿了事實,登時惱羞成怒,“你莫要再說這些,如今你落我手中,我只問你,降是不降?若是不降,就算是我想放過你,你且看看我身後這部將,他願是不願?”
王士看著孟獲,堅定而緩慢地搖頭說道,“不降。”
孟獲又驚又怒,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這般死硬?
不過這等義士,若是當真把他殺了,孟獲心裡自然也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可是若是不殺了他,又如何跟鄂順交待?
畢竟高定剛死,自己可是答應讓他報仇的。
來此之前,鄂順就說過,一定要殺了前來勸降的漢人。
“大王且讓開,他既然不降,且讓我先殺了他,就當作是給高大王報了一點小仇。”
鄂順果然在後面喊道。
王士淡淡地看了一眼鄂順,又轉而對孟獲說道,“士可殺不可辱。孟大王,可否求你一事?”
孟獲一聽,還以為他終於想通了,連忙說道,“自然可以,是何事?”
“求你借我寶劍一用。”
看著孟獲懷疑的神色,王士笑道,“孟大王身邊有猛士護衛,此時軍中又已全部被你控制,難道還怕區區一個階下囚?”
“放心,我以蜀中廣漢郪縣王氏的名義保證,不會做出不利大王之事。”
孟獲聽了,臉上抹不過,把手上的一把劍遞了過去,說道,“我諒你也不敢。”
他看著王士身材瘦弱,想來不是什麼勇武之輩,只能算是讀書之人,倒也不怕王士拿了劍做出什麼事來。
王士接過劍,脫下身上的外罩,仔細地擦拭著劍身上的血跡,直到把它擦得乾乾淨淨後,然後解下頭上的束髮,變成了披頭散髮的模樣,把大部分臉都遮蓋住了。
孟獲看著他這番古怪的模樣,皺眉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王士淡然地回答,“有負丞相重託,又被蠻人所擒,無顏見世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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