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紮營休息時,一直處於興奮中的拓跋祿官,這才察覺出來有些不太對勁。
因為他發現,外祖父這一次帶的人,實在太多了。
極目遠眺,都看不到營帳的盡頭。
僅僅是眼前所見,怕不是有三四萬人。
詭異的是,他沒有看到一個婦孺,連老弱都沒有。
最詭異的是,按說外祖父的營帳,不但是最高大的,還應該立在所有營帳的最中央。
但事實卻是,外祖父的營帳,僅僅比周圍的略大。
而隔了一道營溝,明顯屬於另一營的地盤上,就有與外祖父一樣大小的營帳。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外祖父的營地,處於整個營地的外圍。
和其它營地一樣,層層迭迭地拱衛著那個豎著大旗的中央大帳。
那個大旗上,似乎還寫著漢字。
拓跋祿官不懂什麼叫營陣。
但他知道這等不明覺厲的布營之法,根本就不是沒鹿回部所能做到的。
因為就連索頭部,也沒有能力做到這一步。
拓跋祿官想要越過營溝一探究竟,但隔壁營地的衛兵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的身份就給他面子,反而對著他厲聲大喝:
“無軍令不得越界,否則格殺勿論!”
同時還舉起了弓弩。
面對寒光閃閃的箭簇,拓跋祿官不得不退回本營。
林林總總,讓原本歡喜無限的拓跋祿官,心裡頓時升起一種不妙之感。
他顧不上再觀察營地,轉身就往竇賓的大帳跑。
“三少族長?”
“我要見外祖父!”
“大人剛回帳中,正在議事……”
裡頭傳來了竇賓的聲音:“外面可是祿官?讓我的外孫進來。”
侍衛這才讓開,讓拓跋祿官進入帳中。
“外祖父……”
拓跋祿官一入帳內,剛一開口喊了一聲外祖父,但隨著他的目光落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上,一下子就把尚未出口的話都忘了。
只見他的眼睛快要突了出來,滿臉的不可置信:
“大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站在竇賓身邊的拓跋沙漠汗卻是要從容得多,對著拓跋祿官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四弟,好久不見。”
“孟復,這就是你的四弟?”
站在拓跋沙漠汗身邊的禿髮闐立臉上盡是玩味的笑容,問了拓跋沙漠汗一句。
拓跋沙漠汗點頭:“正是。”
禿髮闐立對著拓跋祿官說道:
“拓跋祿官是吧?我是伱的族兄禿髮闐立。”
禿髮?
拓跋祿官聽到這個名字,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
禿髮部和索頭部之間的關係,拓跋祿官自然是最為清楚不過。
因為按常理來說,索頭部的首領之位,並不屬於大人,而是屬於大人的兄長拓跋匹孤。
只不過因為大人是天女之子,所以祖父這才決定把首領之位傳給大人。
拓跋匹孤不忿之下,改拓跋為禿髮,率支援自己的族人出走。
早幾年的時候,就有訊息傳來,說是禿髮部投靠了漢人,打算藉著漢人之勢,回來復仇。
拓跋祿官的一隻腳已經是本能地向外轉去,但身子卻是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到竇賓身上,嘶聲道:
“外祖父,你這是什麼意思?”
“四外孫啊,聽說你是我所有外孫裡最聰明的,難道你到現在都看不出來嗎?”
竇賓無論是神色還是語氣,一如既往地和藹可親,但在拓跋祿官眼裡,卻已經是變成了猙獰可怖。
在這一刻,拓跋祿官終於完全明白過來,但他仍是帶著最後一絲僥倖問道:
“莫不成,莫不成你們都投靠了漢國?”
除了漢國,他實在是想不出來,還有哪個勢力能讓沒鹿回部這麼大一個部落臣服。
竇賓讚歎道:
“我就說嘛,四外孫心思果然是最靈醒的。”
拓跋祿官一點也不想得到這個稱讚。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拓跋沙漠汗身上,恐懼中帶著憤怒:
“大兄,難道你真的想讓我們滅族?”
禿髮部投靠漢人他可以理解。
畢竟他們當年說好聽點是出走,說難聽點是被驅趕出族。
就算是沒鹿回部投靠漢人他也能勉強理解。
畢竟沒鹿回部這麼大一個部落,還是索頭部以前的宗主部落。
再加上自己兩位舅舅向來對索頭部有偏見。
如今索頭部想要讓沒鹿回部臣服,他們心生怨恨之下,投靠了漢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讓拓跋祿官沒有想到的是,大兄不但與禿髮部和沒鹿回部攪和到一起,甚至還投靠了漢人。
現在拓跋鮮卑和河北司馬懿是盟友,與漢國乃是敵人,難道大兄不知道嗎?
想起此時族裡正是最虛弱的時候,族裡大半勇士都不在,如果這個時候被敵人突襲,那後果……
拓跋沙漠汗聞言,只是嘆息了一聲。
就是因為不想讓我們拓跋鮮卑被滅族,所以我才會這麼做啊!
四弟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馮瘟神之名?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以為我們拓跋一氏,就能逃得過這一難?
我們全族,最終只會淪為漢人的奴隸,從此世間再無拓跋氏。
相反,如果我背叛部族而投靠漢人,反而能在即將到來的大難中儘量挽救一些族人。
這等為難之事,拓跋沙漠汗自然不會當從與拓跋祿官解釋。
而且他也不需要解釋。
面對拓跋祿官的質問,拓跋沙漠汗神色不變,語氣平靜:
“四弟,大人允許二弟追殺我的時候,你可曾勸說過大人和二弟,說這是手足相殘,取亂之道?”
拓跋祿官一時語塞。
倒是一旁的禿髮闐立,忽然笑吟吟地說道:
“拓跋力微自詡天命在己,素來喜歡手足相殘,怕是不知什麼叫取亂之道。”
拓跋祿官聽到這個話,頓時就是對禿髮闐立怒目而視:“你……”
禿髮闐立譏諷地看向拓跋祿官:“我說錯了嗎?”
看到禿髮闐立,拓跋祿官又想起禿髮匹孤之事,他不由地再次語塞。
“好了,”竇賓舉起一隻手,打斷了幾人的口舌之爭,他看向拓跋祿官,“祿官,你素來聰明,知道此事多說無益。”
“我是看在你是我外孫的份上,所以才讓你有機會站在這裡,若不然,從一開始你們這百來人,早就性命全無。”
聽到竇賓這個話,拓跋祿官很想表現出自己的骨氣。
可是當他看到自己舅舅竇速侯躍躍欲試的神情,還有堂兄禿髮闐立已然按在刀柄上的手,他終究還是從心了。
因為他知道,外祖父可能會看在母親的份上,放過自己。
但自己舅舅可不會。
更別說堂兄。
“外祖父,你莫要忘了,我的母親,還在索頭部。難道外祖父對自己女兒的性命安危都能視而不見?”
拓跋祿官只能是隱含威脅地提醒了一句,同時又看向拓跋沙漠汗:
“大兄,大人和二兄對不起你,但阿母可沒有對不住你。”
“再說了,大兄雖被大人所棄,但三個侄兒,卻是安然無恙,甚至大人還讓我那個大侄子領大兄原有的族人。”
拓跋沙漠汗被拓跋力微所棄,預設拓跋悉鹿追殺其兄。
拓跋沙漠汗雖僥倖逃出生天,但他對自己遺留在族裡的三個兒子,一直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如今聽到自己的兒子都尚在人世,拓跋沙漠汗臉上立刻現出激動的神色。
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地問道:
“此話當真?”
“我豈敢騙大兄?此行我帶過來的百名隨從,想必已經被控制了起來。大兄只管去問,自能辨真偽。”
正所謂知子莫如父,反過來說也一樣。
以拓跋祿官所瞭解的大人,若是知道沒鹿回部之事,極有可能會遷怒阿母。
到那時,阿母只怕是要凶多吉少。
畢竟大人連大兄都能下得去手,若是阿母牽扯到滅族之事,大人未必會輕易放過阿母。
故而拓跋祿官所言,雖說未必是好心,但卻是事實。
一直在注意觀察帳內諸人的禿髮闐立,察覺到了拓跋沙漠汗情緒不太對。
他側頭看了一下對方,眼神頗為意味深長。
似乎立刻察覺到了帳內氣氛的微妙變化,只聽得竇賓輕咳了一下,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祿官,正是因為你的阿母和你的侄兒仍在索頭部,所以這才是我要見你的原因啊。”
拓跋祿官一聽,臉色一變:
“外祖父這是什麼意思?”
竇賓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讓你幫我們,應該是說幫你的母親和你那幾個侄兒。”
拓跋祿官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亦或者眼前的外祖父瘋了不知所云。
只見他怒極而笑:
“外祖父,我雖怕死,但亦知道身死與族滅,孰輕孰重!”
竇賓似是早就料到拓跋祿官是這個反應,他垂下眼眸,語氣平淡:
“祿官,我說過,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應該知道,什麼叫識時務。”
“不管你願不願意幫忙,索頭部已經亡定了。”
“從大漢出兵的那一刻起,就亡定了,天神來了也留不住它,這是大漢將軍說的。”
“更別說這個時候,你們索頭部的大部分勇士都不在,這大概就是天神的旨意吧。”
拓跋祿官頓時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區別就在於,如果你願意幫忙,你的阿母或許就能從亂兵中逃出命來,如果你不願意……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