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昭回到自己的住處,早就在等候的王元姬迎接上來,悄聲問道:“如何?”
司馬昭原本有些茫然的神情,在看到自己的細君後,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迷惑:
“大人的意思,是讓我暫時不要回洛陽了。”
王元姬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如此就好。”
司馬昭的臉上,露出了苦笑:
“大人交給了我另一件事,讓我去辦。”
王元姬看到司馬昭這個神情,才剛剛放鬆的心情頓時又提了起來:“什麼?”
司馬昭嚥了一口口水:“大人讓我去長安,去見馮明文。”
“什麼!”
王元姬俏臉充滿震驚與不可置信之色。
好不容易才離開洛陽那個危險之地,沒想到又要去虎穴狼窩。
早知如此……
還不如不要讓自家阿郎來鄴城呢!
司馬昭臉上的苦笑更濃,搖頭:
“我也不知道大人是個什麼意思。”
他自然沒有說出要去長安做什麼。
這點保密意識,他還是有的。
王元姬也沒有問,不過就算她不問,心裡也能猜出一兩分。
所以她只是低聲關心問道:
“那阿郎去長安,有無危險?”
“應該……沒有吧?”
司馬昭嘴裡說著沒有,但臉上卻是有些猶豫不定:
“前幾年我不也是去見過馮明文嗎?那時不也沒什麼事?畢竟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王元姬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此一時彼一時。
彼時漢國初得關中幷州等地,而此時,漢魏之間,已是天地翻覆,如何能相提並論?
真要遇到個不講理的,就算不斬來使,扣下也夠讓人糟心的。
只不過想想惡名累累的馮某人,王元姬反倒是覺得,自家阿郎說的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光是聽傳聞,彷彿世間所有的惡事,都已被馮某人幹盡。
但王元姬又不是一般的女子,豈會輕易就相信了那些傳聞?
但越是傳得邪乎,王元姬越是不相信,能寫出那等絕世文章的馮某人,會是惡事做盡之人。
正所謂言為心聲,書為心畫,文章之間,自見心性。
最終,她只能是提醒一聲:“話雖如此,但阿郎此去,還是要萬分小心為上。”
司馬昭自己倒是看得開:
“細君不必過於擔心我此行的安危。”
頓了一下,他終還是忍不住地嘆息:
“相比於我此行去長安,我更擔心的是,大魏將來會何去何從,我們司馬氏一族,又將會如何……”
王元姬看著司馬昭有些茫然的模樣,安慰道:
“阿舅能讓阿郎此去長安,想必是早已有安排,阿郎何須多想?而且就算阿郎現在想得再多,又有何用?”
“還不如先好好想一想,如何把阿舅吩咐的事情辦好了,才是正經。”
司馬昭聽到王元姬的話,微微一驚:
“細君你猜到了?”
王元姬垂下眼眸,輕聲道:“猜到什麼?阿郎在說什麼,妾不明白。”
司馬昭知道自己的細君素來聰慧,頗有遠見。
此時見她不肯承認,知道這是因為事關重大,故而裝作不知罷了。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最終還是司馬昭打破了沉默:
“時局如此,細君也毋用顧慮什麼,前些日子外舅來信,說是夏侯氏外逃一事,影響不小。山東大族,恐怕已經有人開始動搖。”
夏侯氏外逃漢國,給山東大族指明瞭一條路。
他們除了可以在司馬太傅和曹大將軍之間做出選擇,其實還有第三條路可走。
只是這條路,代價太高了,趨利避害之下,他們絕大部分人沒到最後一步,自然不想去選擇它。
所以司馬昭只是說有人動搖。
而他口中的外舅,自然就是王元姬的父親,王肅。
王肅乃王朗之子,王朗死後,世襲其蘭陵侯爵。
曹叡還在時,王肅就對曹叡多有勸諫,如“輕徭役”、“安百姓”、“慎刑罰”、“重信用”、“倡節儉”、“簡宮室”等等。
在朝中也算得上是頗有聲望。
如今在許昌那邊,剛剛由侍中轉為太常。
司馬昭突然提起這個話,也不知是在為自己的長安之行作辯解,還是在想找個話題。
“大人在許昌那邊,其實過得也不算舒心。”
王元姬眉頭輕皺,臉上有些許愁色,“以大人的性子,必然是要對何晏之流看不慣。”
“遲早會有一日得罪了小人,到時候只盼莫要被小人所傷才是。”
“放心吧,臺中三狗之輩,皆是貪利之輩,他們排擠朝中正直之士,多是為了方便他們斂財。”
“除非迫不得已,當不會置人於死地。特別是像外舅那樣名望之士,最多不過是在朝中呆不下罷了。”
說到這裡,司馬昭嘆了一口氣:
“說真的,許昌那等地方,不呆也罷。真到那一步,我們把外舅接到鄴城來,倒也算是有個照應。”
王元姬再次垂下眼眸:“到時候再說吧。”
曹大將軍專權,臺中三狗亂政,固然難以保家保國。
但外舅在先帝活著的時候,有大魏舉國之助,猶不能守住長安。
如今又難守洛陽。
日後能否守得住鄴城,那也難說得很。
想到這裡,王元姬禁不住地生出一絲茫然:
大魏,將何去何從?
——
延熙六年,同時也是偽魏正始四年,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偽魏皇帝曹芳年十二歲,在正月的時候,正式加元服,也就是行加冠禮。
剛剛上任太常的王肅,在曹芳加元服之後,立刻上書天子,建議立後。
曹叡在世時,大概是出於補償親生母親甄氏的心理,不但把諸舅氏按親疏排出順序,分別予以任用,賞賜累計達到萬兩之巨。
而且還追封了甄氏的父親甄逸,諡號安城鄉敬侯,並讓其孫甄像承襲爵。
甚至在甄氏之母,也就是曹叡的外祖母病逝時,曹叡不顧眾臣勸阻,以天子之尊,違背禮制,親自披麻戴孝親自參加葬禮,朝中文武百官全部陪同致祭送葬。
對在世的人猶然如此,曹叡對甄夫人更是推崇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除了不斷派人前去祭祀,增高墳墓,曹叡甚至下詔,宣佈文昭廟和宗廟享受同等祭祀禮儀,地位與宗廟並列。
並將此規定銘刻於金鼎,藏之於金櫃,以傳示子孫後代。
而曹叡所立的太子曹芳的正妃,同樣也被曹叡安排了甄氏家族的人——正是甄氏之兄甄儼的孫女,同時也就是曹芳的表妹。
如今曹芳行了冠禮,按禮制來說,正妃甄氏也應該跟著升為皇后。
王肅的提議,也正是意在於此。
這本就是個順水推舟的事,但到了曹大將軍這裡,卻出了個岔子。
朝上的曹大將軍本來也是覺得王太常的建議挺正常,沒什麼不妥,裝模作樣地議論幾句。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決定讓有司選個好日子,正式冊封皇后。
誰料到下了朝之後,何晏就急匆匆地找上了曹爽:
“大將軍何故輕易同意王子雍(即王肅)之議?此多半是司馬仲達之謀是也!”
曹爽聞言,頓時就是吃了一驚:
“平叔何出此言?我道天子行冠禮,立後乃是應有之舉,怎麼就成了司馬仲達之謀?”
何晏一跺腳,面有焦急之色,急聲解釋道:
“大將軍,晏非是說不應當立後,而是不應當立甄氏為後啊!”
大概是趕過來有些匆忙,何晏緩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道:
“大將軍難不成忘了,甄氏一族本宗在何處?”
經何晏提醒,曹大將軍這才一拍腦門,叫了一聲:
“糟糕!吾竟是忘了這一節!”
甄氏一族,本就是河北大族,又經過曹叡的大力提拔,諸舅氏甥氏全部封侯,如今已然是魏國最頂尖的名門望族之一。
關中一戰,曹叡倉皇東巡,作為皇戚的甄氏族人,自然也有不少跟著跑到了許昌。
但別忘了,甄氏的本宗可是在河北中山郡。
甄夫人更是葬在鄴城,甄氏有不少人可是在那裡為她守墓。
如此也就罷了。
偏偏曹爽這些年來,所作所為多有僭越之處。
別的不說,光一個遷皇太后別居他宮,不讓她跟年幼的天子相見,就足以讓大將軍站到皇家的對立面。
更別說,現在的河北,可是掌握在司馬太傅手裡。
真要立甄氏為後,不但是加強支援天子的力量,同時說不得,還會被司馬太傅所利用。
曹大將軍越想越是後悔,不由恨恨地一跺腳,咬牙道:
“王老匹夫,心思竟是如此歹毒!安敢如此欺我?”
何晏點頭,肯定道:
“大將軍所言甚是!想那王子雍與司馬仲達乃是姻親,今日之議,想必與那司馬仲達脫不了干係。”
“此二人,一內一外,互為連結,欲置大將軍於不利之地是也。”
曹大將軍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王子雍乃是公卿,在朝中頗有聲望,若無過錯,吾怕是也動不了他。”
“且當今之急,是立後一事……”
想了又想,自己卻又是不知如何解決此事。
畢竟立後之事,可是自己在朝堂上親口答應了的。
總不能當眾反悔說不立了吧?
再說了,不讓天子立後,像什麼樣子?
早春的氣候還有些冷意,但曹爽身體肥胖,容易出汗,此時一著急,額頭就立馬冒汗。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何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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