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上一次見到丞相夫人是什麼時候了。
但馮中都護的印象中,丞相夫人一直是那位成熟而有風……
咳,是一位真正文武雙修的奇女子。
雖然從諸葛喬的嘴裡,聽說到夫人因為丞相的去世,深受打擊,甚至大病了一場, 身體大不如前。
只是讓馮中都護沒有想到的是,丞相夫人會突然衰老得這麼快。
她耳邊已經出現了隱約可見的幾絲白髮,原本光潤的臉龐上雖然還找不到幾條明顯的皺紋,但皮膚明顯已經開始松馳。
眨眼時下垂的眼皮往往停留過久,而且眼中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此時的丞相夫人,與第一次相見時讓馮中都護感到極大壓力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叔母!”
馮君侯還在愕然,關姬已經是忍不住帶著顫音叫了一聲。
快步幾步, 半跪到丞相夫人的腳下,握住她的手,眼眶發紅。
喊出“叔母”這兩個字之後,饒是陣前心硬似鐵的關姬,喉嚨也是有些發堵,再也說不出下去的話來。
張星憶把孩子交給花鬘,跟著上前,蹲到黃月英的另一側,握住她的另一隻手,輕輕叫了一聲:“叔母。”
黃月英抽出雙手,撫上她們的頭,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都來了?”
然後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馮中都護。
馮永連忙撩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
“永,拜見夫人。”
跟在馮永身後的雙雙阿蟲阿順,以及每人都牽著一個孩子的阿梅李慕花鬘,皆是跟著拜了下去:
“拜見夫人。”
“快,都起來吧, 自家人,弄得這般, 讓人心裡怪難受……”
或許年紀大了,也或許經過丞相之事後,丞相夫人變得比以前脆弱了許多。
看著馮中都護帶了這麼多人前來看望自己,她眼裡竟是有了些許淚花。
想想第一次看到他時,他不過是十五六歲吧?
當時的場景,猶在昨日。
沒想到他如今,卻已經是大漢的重臣,妻妾成群,連孩子都有六個了。
這個想法,讓黃月英神情有些恍惚。
時光流逝而人不覺,再回首,已是物是人非。
“叔母?”
看到黃月英突然變得怔怔的,關姬有些擔心,喚了一聲。
“哦?哦……”
黃月英這才回過神來,自失一笑:“人老了,總是容易走神。”
她轉過頭,招手道:
“阿遲,快過來。”
守在後側的小郎君連忙走上前來。
“來, 見過你的兄長,還有各位阿嫂。”
諸葛喬已經上值去了,此時跟在丞相夫人身邊的,只有一個諸葛瞻。
十一歲的諸葛瞻長了一雙大眼睛,一閃忽一閃忽地看著眼前的這些來客。
努力裝出成熟的模樣實在很可愛,看樣子很天真,但又似乎懂得很多的東西。
聽到阿母的吩咐,他很是乖巧對著馮永行禮:
“瞻見過兄長。”
小時候的他,其實是見過馮永的,只是那時年紀太小,再加上時間隔得太遠,記憶早就模糊了。
“阿遲也這麼大了啊!”
馮永微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見面禮,遞到他手中。
“謝過阿兄。”
諸葛瞻又向關姬張星憶等人問好。
“好了,阿遲,你帶著侄子侄女出去玩吧。”
眼前略有嚴肅的氣氛不太適合孩子們,於是黃月英對諸葛瞻了一聲。
諸葛瞻點頭應下,對著雙雙和阿蟲等幾個孩子說道:
“你們跟我來。”
老氣橫秋的模樣,在大人眼裡是可愛,但在雙雙和阿蟲眼裡,那可就是讓人不爽了。
明明只是比自己大了那麼一點,口氣卻比自己的大人還要大。
這對龍鳳胎,平日沒有外人的時候是生死之敵。
現在有了外人,卻是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
除了左夫人的三個孩子,剩下的三個孩子,都不過是三歲大,需要人照看著,故阿梅李慕花鬘也跟在孩子後面出去。
看著魚貫而出的孩子們,丞相夫人臉上滿是笑容,滿足地嘆息一聲:
“真好啊!”
“以前無論是在錦城還是漢中,丞相不是忙於公事就領軍出征,府上多是冷冷清清,阿遲連個能一起說話的同齡人都沒有。”
“你們這一來,感覺府上就有了不少人氣,比以前熱鬧多了。以後啊,可要記得常帶孩子過來看看。”
馮永與關姬連忙應下。
倒是右夫人,在應下之後,又有些遲疑地看了一眼外頭。
丞相夫人沒有注意到張星憶的這點小動作,自顧說道:
“阿遲尚還年少,就沒了大人。”說到這裡,又嘆了一口氣,“只是,可惜了丞相一身所學……”
關姬安慰道:
“叔母放心就是,阿遲雖不能得到丞相親自教授,但若是有朝一日,他真要領軍親上戰陣,我也能照看一二。”
聽到關姬這個話,原本有些嘆息的黃月英,竟是啞然失笑:
“吾竟是忘了,你現在可是鎮東將軍了!”
然後又搖了搖頭:
“阿遲終是有自己的路要走,再說了,你的那身本事,有不少還是我教的呢,阿遲……”
她搖頭的幅度更加大了些:“阿遲怕是不合適學。”
馮中都護感覺右夫人的目光瞟向自己。
馮中都護會意,咳了一聲:
“永也算是丞相的半個弟子,若是夫人不棄永才疏學淺,永斗膽代丞相教阿遲。”
黃月英聽到這個話,臉上方才露出笑容:
“你是山門子弟,若你沒資格,這世間,怕是沒幾人有資格了。”
十六歲出山,第一年獻計定南中,第二年初興漢中,第五年街亭一戰成名,第八年蕭關兩萬破十萬,成為天下名將。
接下來,就是牧涼州,富國庫,治精兵,然後率軍轉戰萬里,天下震動。
除了山門能教出這等天下無雙的子弟,還能有誰?
她黃月英貪的是山門子弟的名聲嗎?
當然不是!
她只是想要給自己的孩子找一個好老師!
“丞相這輩子,一心想要興復漢至,還於舊都,這說去就去了,也沒留下什麼東西來。”
黃月英一提起丞相,臉上雖已經沒有了悲傷,但卻滿是感懷,“也就是留下了幾本書。”
“這也算是丞相這輩子最後的心血吧,明文你既要代丞相教阿遲,我便把這幾本書給你,你回去好好研讀一番。”
丞相在世的時候親自教我,我都沒能學會,現在丞相不在了,我就是再怎麼研讀,又能讀出個什麼來?
馮中都護心裡嘀咕著,嘴裡連忙回道:
“夫人,這幾本書既是丞相心血,那就算是家學,又豈能傳給外人?不若留給伯松兄和阿遲也是好的。”
黃月英失笑道:
“你好歹也是改進了造紙術的人,怎麼就想著送給伱的書是孤本?放心,給你的不過是副本。”
“再說了,你又不算外人,還要代丞相教授阿遲呢,不拿去研讀,又怎麼教?你只要記住,不要隨意傳出去就好。”
她是想讓馮永教自己的兒子,但沒想著是要讓人家白教。
錢糧有價,學問無價。
丞相留下來的這些書,是他一生所學的心得,乃是不傳之秘。
就算是拿來跟馮永交換的學問。
聽到丞相夫人都這麼說了,馮永自然不好再拒絕。
得到馮永的承諾,丞相夫人似是去了最大的一塊心病。
自丞相去世後,一直鬱鬱寡歡的她,終於難得地放開心懷,與馮關張三人談起分開的這些年,各自的變化。
“小叔父小叔父,你家怎麼這麼少人?”
“是啊是啊,不但人少,而且你家比我們家也小好多。”
中驃騎將軍領中都護,都督中外軍事,再加上平尚書事的職權,府上比起別人的府邸,多出了處理公務的官署。
再加上左邊還建了一座鎮東將軍府——以前叫徵東將軍府。
表面看起來是兩家,實則內部的院牆是開了院門,互相往來無阻礙。
就是天子賞賜給相父家屬的府邸,也比不過馮驃騎和關鎮東兩家合併在一起的佔地面積。
更別說皇帝前幾日又下詔,在右驃騎將軍府的右邊,再新建一座順德君府,以嘉獎順德君這些年為皇室立下的功勞。
可以想像,等以後三家合併在一起,只要規劃得當,府內足以讓騎兵發起一輪完整的衝鋒。
除了皇宮之外,長安勳貴與重臣聚集的章臺街,大約是沒人能比得過馮中都護的府邸大。
只是諸葛瞻哪裡知道這些?
他本以為帶這些小屁孩出來,可以在他們面前當一回長輩。
沒想到雙雙和阿蟲一人一句,當頭就給了他一個暴擊。
我家人少?
那是阿母喜歡安靜好嗎?
我家這麼大,哪裡小了?
這些小屁孩真討厭!
阿順屁顛屁顛地跟在阿姊和阿兄後面補刀:
“小叔父,平日你都是一個人嗎?不覺得無聊嗎?都沒有人跟你玩。”
“晚上你一個人睡覺害怕嗎?”
……
阿漠阿喃阿布三個小娃娃沒有跟過來,他們由花鬘阿梅李慕帶著,在庭院裡曬太陽。
快要入冬了,天氣很快變冷,曬太陽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我才不會害怕!”
諸葛瞻停下腳步,回過頭瞪了阿順一眼,“我才不會像你一樣膽小,晚上看不到阿母就哭鼻子。”
阿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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