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蔣子通乃四朝老臣,歷來忠於大魏,而黃公衡不過一降將,大人讓黃公衡前去勸說蔣子通,這可行麼?”
出行黃府來,司馬懿父子重回車上,司馬師有些擔憂地問道。
司馬懿安然而坐,喟然一嘆:
“若是換成先帝在時,那自是不可行;但現在麼,洛陽城內,怕是再沒有比黃公衡更合適的人選了。”
司馬師有些不太明白:
“大人,這是為何?”
“如今別說是大魏,就是蜀吳二國,只怕也已經知道大魏的洛陽與許昌,乃是並立而治。”
司馬懿在自己的兒子面前,倒也沒有再忌諱些什麼:
“大魏朝中上下,有人向許昌,也有人向洛陽,你也說了,蔣子通乃是四朝老臣。你覺得,他會向著哪一方?”
司馬師頓時一怔,好一會才訥訥道:
“應該,應該是許昌吧?”
“為何?”
“因為天子在許昌?”
司馬懿聞言,笑了一下,也不知是冷笑,還是蔑笑,只見他輕輕搖頭:
“大魏乃天子一人之大魏乎?”
他說完這一句,又再笑了一聲,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冷笑:
“武皇帝打天下,文皇帝立天下,若是無謀臣猛將相助,安可成事?”
“即便是先帝, 高升平(即高堂隆)亦曾以先賢之言相諫: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 乃天下之天下也。”
“大魏的江山,是武皇帝領著我們這些老臣打下來的。曹昭伯(即曹爽)縱容親黨, 專權亂政,輕改法度。”
司馬懿伸出一根手指頭,向外點了點,臉上竟是帶了些許的惱怒之色:
“我們這些老臣跟隨武皇帝打江山的時候, 他們還在女人的肚子裡待著呢!”
“現在呢?現在侍奉在天子周圍的臣子, 多是曹昭伯親黨。”
“他們坐享吾等打下的江山,卻又凌駕於吾等之上,除了亂政,他們還會做什麼?”
說到這裡, 司馬懿目露冷光, 放緩了語氣:
“我不相信,像蔣子通這等四朝老臣,會看得過他們的所作所為。”
聽到這裡,司馬師猛地一個激靈, 下意識坐直了自己的身子。
在電光石火之間,他彷彿抓住了某個關鍵之處:
“孩兒聽說,上個月曹昭伯下令讓滿伯寧(即滿寵)卸甲歸朝, 晉為太尉。”
“又以王彥雲(即王凌)接替滿伯寧任徵東將軍、假節、都督揚州軍事。”
滿朝上下, 誰不知道滿伯寧與王彥雲不和?
只要不是眼瞎之輩,都可以看出,曹昭伯此舉, 根本就是在架空滿伯寧, 拉攏王彥雲。
司馬懿讚許點頭:
“沒錯, 而且據子寧(即司馬昭)從許昌傳回來的訊息,蔣子通前些日子還曾給許昌那邊上了奏章,你可知上面說了什麼?”
“孩兒不知。”
“蔣子通言, 國家律令綱法, 唯有濟世之才精心編改, 方能流於後世, 豈是平庸之輩可改之?”
“若不然,不僅無益於治理國家,還會殘害百姓,希望文臣武將各守其職, 國方清平致祥。”
司馬懿說著說著,自顧自在哈哈大笑起來:
“蔣子通之言,就差指著臺中三狗之流,說他們是平庸之輩,在亂改法度。”
“子元你說說,蔣子通就算是真向著許昌,那他心裡的許昌,又是個什麼樣子的許昌呢?”
或許蔣子通確實心向許昌,但他所想要的許昌,絕對不是現在的許昌。
司馬師臉色一喜, 然後又有些擔心:
“可是就算如此,那蔣子通只怕也很難投靠我們司馬……洛陽啊!”
“喛, 此言差矣!”司馬懿擺了擺手,說道,“不需要他向著洛陽, 吾只需要曹昭伯認為他向著洛陽就行了。”
“曹昭伯此人,實如豚犬一般的人物。孫德達(即孫禮)不過是直言相諫,就把人家明升暗貶, 讓孫德達去冀州當刺史。”
“如今蔣子通上了這麼一封奏章,不啻是指著曹昭伯的鼻子罵他識人不明,只怕他心裡早就惱怒不已。”
“在這個時候,若是蔣子通當真能聽從我的意見,出兵高都,你說曹昭伯會怎麼想呢?”
司馬師還是不明白:“可是萬一蔣子通不願意聽從大人的意見呢?”
“他不會不願意的。”司馬懿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他是大魏的四朝老臣!”
現在可稱為四朝老臣者,能有幾人?
又有幾人不是位高權重?
在他們這些老臣的心裡,大魏不僅僅是曹氏的大魏,也是他們的大魏。
曹爽丁謐之流,不過是些連軍陣都沒有見過的豎子,如何懂得大魏的這些老臣,到底效忠的是什麼?
司馬師聽到這裡,這才恍然大悟:
這根本就是陽謀。
陽謀再加上對手的狂妄與愚蠢。
他想了想,終於問出最後一個疑問:
“那大人為何要讓黃公衡前往呢?”
司馬懿有些意味深長地看著司馬師:
“因為這樣才可以表明吾的一片公心啊!”
放眼整個洛陽城,最沒有資格說立場的人,同時又是最不會讓人懷疑立場的有望之士,唯有黃公衡一人耳。
司馬師終於完全明白過來,不禁對自家大人深深拜服。
建興十五年七月中,漢國鎮東大將軍魏延久攻上黨郡治壺關不下,怒而披甲,親冒矢石,領部曲攻城。
漢軍由是士氣大振。
再加上原幷州長史李憙乃上黨人士,親自從晉陽趕來勸降。
魏軍守將內外交困,眼看援軍不至,守城無望,不得已出城投降。
與此同時,魏國河內守將蔣濟,得知上黨陷落之後,立刻派出太行陘守高都城。
至此,整個幷州,除了高都一城仍在魏軍手裡外,其餘全部落入大漢的掌握。
一直在河東大張旗鼓的馮君侯,比蔣濟晚幾日得到上黨的訊息。
再在得知河內的動靜後,馮君侯以拳擊掌,大笑道:
“魏賊的反應,皆在關將軍所料之中啊。”
所謂的增兵河東,只不過是把關中那邊的幷州胡騎調回來而已。
因為這些胡騎,可是馮君侯規劃中礦工來源的一部分。
興漢會的礦場礦工基本上分為三種。
一種是勞力礦工,這個自不必細說。
第二種是勞役礦工,就是從官府發配過來的罪人,勞役贖罪。
礦場每年還要向官府支付一定的勞工費。
最後一種是僱傭礦工,這才是礦工的主流。
這些礦工,可是簽了契約,用自己的勞動在礦場換取生計的最原始無產者。
別看某會的勞力交易很有名,但實際上,礦場裡的勞力礦工只佔了不到三成。
而僱傭礦工則佔了至少六成。
所以隨著戰平的平息,馮君侯自然不可能讓幷州胡騎滯留關中。
把關中的胡騎聚集河東,只不過是順手而為之。
他的下一步計劃,是把這些胡騎一起遣返幷州,準備讓他們開礦去。
“末將不過是借了君侯的名聲而已。”
關將軍在此次大戰中,率領鐵騎,狂突飆進,其疾如風,名震河北,因功被朝廷封為徵東將軍。
現在世人都在傳聞,馮君侯麾下有“風林火山”四員大將。
而關將軍,則是位列第一——當然,也有人說是趙三千。
至於事實如何,就是見仁見智了。
英姿颯爽的關征東,經過關中一戰後,已經有了名將之見。
此時的她,從容而自信,點了點輿圖上的高都位置:
“以君侯現在的名聲,就算是司馬懿在河內,他也不敢走太行陘經高都前去支援上黨。”
別看馮君侯經常被人斷後路,但並不代表著他不會斷別人後路。
畢竟無論金城一戰時的張家叔侄,還是關中一戰時的司馬太傅,對此都曾深有體會。
在魏國看來,此人就像一條毒蛇,一動則已,一動就是要斷人性命。
世人皆言“心狠手辣,深謀遠慮”,此言實不為過。
與涼州軍相比,幷州胡騎自然只能算是散兵遊勇。
但架不住涼州軍主力一直屯棸河東,從未離開過。
更別說還有有馮鬼王的光環加成。
魏國又如何敢賭,以涼州軍為主力的河東大軍,不會有別的意圖?
所以關將軍才自信,就算是司馬懿親自前來,也不敢走太行陘去支援上黨。
因為那樣的話,無異於把援軍的側翼暴露在河東面前。
那麼魏賊剩下的選擇,也就很容易猜得出來:
最多隻能是守住太行陘,不讓漢軍進一步從上黨威脅河內。
這叫以勢壓人,讓對手別無選擇。
馮君侯看著地圖,咂了咂嘴:
“可惜啊,軹關道仍是掌握在魏賊手裡,若不然,此時的態勢,可不就是秦趙兩國長平之戰時的翻版?”
長平之戰的所在地,正是高都縣到上黨長子縣這一帶,同時也是現在漢魏雙方在上黨的交界帶。
只是長平之戰中,秦可從河東入上黨,從軹關道入河內,從潼關威脅河南。
而大漢現在卻被阻於軹關道以西。
鉗形攻勢,少了一鉗,威力大減。
關將軍聽到馮君侯這麼一說,微微一笑:
“君侯何其貪心?前秦由弱變強,再至鯨吞天下,猶用六世。”
“我季漢自先帝開國,至今不過十七載,就能數敗強敵,坐擁關中,據天下形勝之勢。”
“若是再過十七載,漢室三興只怕已成矣!”
馮君侯聽到關將軍這麼一說,看著她那顧盼飛揚的模樣,心頭一動,臉上竟是跟著有些傻樂起來。
守護著所愛之人的笑容,灑家這些年來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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