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內郡,東垣縣。
作為依水背山的縣城,此時的東垣,並沒有顯示出扼守險要的氣勢。
黃土築起來的牆城,因為長期得不到維護,再加上數月來的戰亂,此時顯得有些殘損破敗。
很多地方看起來就像是一道黃土荒崗。
原本城池外圍附近的莊園民宅,此時早就沒了人影。
因為冬日的到來,殘敗的民宅連蟲叫聲都沒有,寂靜得有如鬼宅。
偶爾閃過的狐狸、黃鼠狼等動物的身影,更是給這裡增添了幾分詭異。
在沒有一點溫度的殘陽照耀下,宅子的陰影被拉長,顯得陰森森的。
“咔”!
一個朽木斷裂的沉悶聲輕微響起。
十來個身影出現在民宅之間的過巷裡,小心翼翼地快走,跳躍。
在確定這一片廢棄的民居宅確實沒有人後,這些人尋了一處高處,悄悄地伏下身子。
然後開始瞭望籠罩在夕陽中東垣城。
“不說伐掉城池周圍的樹木,就連城邊的民宅都沒有清除,可見這些亂民,根本沒有想過怎麼守城。”
有人嘀咕了一聲。
“總是要小心些。”
正在注意觀察的斥候頭目沒有回頭,開口道:
“陣前生死之事,多一分小心,就能多一分活下來的機會,刀箭可不長眼睛。”
“咳,頭兒,我就是隨口那麼一說。”
說話的人伸著脖子看了一眼城牆,又說道:
“只是不說這個城裡有數萬亂民?城門沒關就算了,怎麼連守城門的人都沒有?城牆塌得厲害,也不說修補一下?”
斥候頭目凝神看了好一會,然後嘿然一笑:
“這不正好麼?等日頭落山的時候,我們看看能不能從那些倒塌的口子潛入城內看看。”
換了魏賊,他們自然不敢這麼大膽。
但就眼前城內的亂民,城外連最基本的佈防都沒有,可見其松馳程度。
對於訓練有素的精銳斥候來說,只要行動得當,未必不能翻牆而入。
下了決定,他們又尋了一處儲存完好一些的民宅,設下警戒之後,開始喝水啃乾糧,然後休息。
冬日天黑得早,日頭剛落山不久,地面就起了一層薄霧,天地間一下子就變得朦朧起來。
這一隊斥候分散開來,踏過城外的乾枯的荒草叢,趁著暮色,開始向著城牆摸去。
翻牆而入的過程,遠比想像中的順利。
亂民非但沒想著修補倒塌的城牆,甚至連缺口都沒有人值守。
也可能城牆塌得太厲害,所以他們根本就補不過來。
從城牆缺口翻越入城,可以看到遠方似乎有點燈火。
這隊斥候彎著腰,利用城牆的女牆掩護,不斷摸索靠近,最靠近城牆下方的灰壓壓大片民房,似無一絲生氣。
待靠近有燈光露出的民房,又聽得喊聲、唱聲、罵聲、笑聲和哭聲從那洞穴似的屋頂下傳出。
被燈光折射出來的影子,就像是活著的東西在那洞道一般的黑暗巷子裡走動。
輕而易舉地摸到了敵人的核心邊緣地帶,讓被派來查探情況的精銳小隊有些茫然:
就對手這等鳥樣,是哪來的自信,敢拒絕君侯的招安令?
“再往裡頭查探,看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斥候隊長耳語般地下令,十餘人開始分散開來。
越過外圍,一直來到內城下面,斥候這才發現了異樣。
與外城亂糟糟不同,內城不但城門緊閉,而且城牆上居然有值守士卒。
雖然看起來不太專業,大晚上的居然還有人就這麼大喇喇地站在火光下,甚至還可以看到他們相互之間還在談笑。
這不就是明擺著的靶子麼?
雖然不知道看不見的地方有沒有暗哨,但就憑這些明哨的安排,以及火光下值守士卒的各種舉動。
再加上外城,還有城外的種種,斥候隊長很輕易就可以判斷出:
內城的亂民,或者說亂賊,雖然已初略形成了組織,但仍無法對涼州軍形成威脅。
不過內城既然有守衛,再加上對環境不熟悉,那麼就不好再繼續冒險潛入,風險太大了。
悄悄地原路退出城,小隊在原定的地方集合,等人齊後,就可以把各自偵察到的情況彙總起來,送到後方。
劉渾在接到訊息後,絲毫沒有覺得意外。
他找到韓龍:
“師尊,有勞了。”
韓龍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希望他們能及時醒悟吧。”
武林盟在這一場河東大清洗中,提出“俠之大者,為國為民”的口號,也算是有了不小的名聲。
接觸到的遊俠兒多了,七尋八拐,找了幾個能與亂民首領搭上話的門路,把招安令送過去,同時儘量勸一勸對方,儘早歸降。
這一次,是君侯限定的最後期限。
很顯然,君侯已經不想在東垣的亂民身上再浪費時間了。
劉渾點頭,不過從斥候送回來的訊息看,他已經不抱希望了。
“那我就先回去整軍。”
東垣內城的亂民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不足百里之外的地方,有一支大軍已經在做最後的準備。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想到,一直遠在大河岸邊欣賞風景的某位君侯,突然就把目光落到了河東郡最靠東邊之一的縣城。
東垣城亂民首領劉阿四在日過三竿後,才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
他本是屯田客府裡的一名底層小吏,當初幷州被蜀虜偷襲的訊息傳來,河東各縣的屯田客都被調動了起來。
只是蜀虜來得太快,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劉阿四本是被委派送一批屯田客去安邑當守卒,哪知還沒走到一半路程,就得到蜀虜就已經攻破了冠爵津谷,直撲河東腹地的訊息。
那個時候,河東的訊息一日三變,人心惶惶。
沒等劉阿四領人繼續向前走多遠,蜀虜就已經到了安邑城下。
得,這一回,就算是徹底斷絕了前去安邑的道路。
劉阿四作為屯田客府的小吏,經常與屯田客打交道,深知底層屯田客之苦。
這些年來,屯田客或逃亡入山,或據邑作亂,各類事件層出不窮。
要不是有大魏大軍彈壓,河東這種屯田重地,這些年怕是早已經出亂子了。
在劉阿四看來,蜀虜進入河東,就如同是在到處冒著火星的乾柴上被人澆了一桶油。
若是自己就這麼領著這些人回頭,只要蜀虜進入河東的訊息大肆傳開,說不定還沒等回到東垣,人頭半夜就得被人割了去。
而且就算是能平安回到東垣,自己會不會因為沒有及時趕到安邑,從而背上救援不力的罪名,那也是個未知數。
在得出這個結論之後,劉阿四一咬牙,直接就豁了出去,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只言安邑已被蜀虜佔領,自己這些人救援不力,依法怕是要受到重罰。
但若是繼續向前,就憑自己這些人,到了安邑,只怕同樣是送死。
雖說屯田客府勉強算是半軍事化管理,但與真正的駐軍比起來,差得不是一點半點。
幷州和河東的駐軍都擋不住蜀虜,自己這些人,又如何是蜀虜的對手?
在劉阿四半真半假,連恐帶嚇的蠱惑下,上千名屯田客只道自己已是無路可去。
他們平日本就深受壓迫,劉阿四在這種情況下,趁機振臂一呼,這些屯田客直接就反了。
他們搶了最近的一個小縣城,然後尋了一個山澤,暫作藏身之地。
接下來的河東局勢的發展果如劉阿四所料。
不,河東亂象來得比劉阿四所想的還要猛烈。
蜀虜入境,民亂四起,官府降的降,逃的逃,誰還會記得劉阿四他們?
劉阿四趁著亂局,這才領著屯田客回到自己熟悉的東垣,輕而易舉地奪取了縣城。
半軍事化管理的屯田客,自然是比不過正規駐軍,但對於沒有組織的亂民來說,卻是有不少優勢。
有了安身之地,周圍的亂民要麼被劉阿四吞併,要麼主動歸順,一時間,聚在東垣城的亂民達到三萬餘人。
劉阿四先是料到了河東局勢,再加上這幾個月來,他趁勢而起,勢力不斷膨脹,陡然就有些飄飄然起來:
陳勝吳廣亦不過領九百人,就可稱王,吾好歹也可自稱“鎮河東將軍”吧?
這也是他為什麼不接受招安令的原因:
我都自號鎮河東了,想讓我歸降,怎麼著也得許諾個郡守之位。那點田地你想糊弄誰呢?
相比起軹關那邊,漢軍實在是小氣得緊。
吃過不知是早食還是午食,劉阿四就接到底下人的稟報:
“將軍,漢軍那邊,又派人送了招安令過來。”
劉阿四剔著牙,漫不經心地問道:
“條件呢?”
“還是和上次一樣。”
“呸!”劉阿四吐出嘴裡的食物殘渣,同時表達了自己的不屑。
“將軍,這次來的是黑耳山寨的劉首領,將軍要不要見一面?”
所謂的劉首領,就是東垣南邊山下莊園的一個寨主。
因為既是同姓,祖上三代又一直在東垣,兩人真要算起來,勉強有點沾親帶故。
這位劉首領,家大業大,以前曾收留有不少門客,更有遊俠兒進出其中,乃是這一帶有頭有臉的人物。
河東亂了以後,劉寨主這種地頭蛇,雖不像劉阿四那樣占城為亂,但拉起一些人馬,築起塢寨,依山而守,那就是基操。
“連他也打算投靠漢軍麼?”
劉阿四有些不耐煩,“也罷,就見見吧。”
叫他劉首領,不過是給他個面子。
事實上,他不是沒想過把劉首領釦下,吞併黑耳山寨。
但黑耳山寨遊俠兒不少,若是劉首領在自己這裡出了事,自己怕是要面對遊俠兒的刺殺。
在劉阿四看來,自己現在正處於奠基大業的時刻。
為了一個只有兩三百來人的寨子,不但毀了自己的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