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走後門
竹葉與竹片和著朦朦細雨向天女散花一般的從我們頭頂上掉下來,甚至還有幾段被打斷的黃竹帶著噼啪的爆響從天而降,嚇得戰士們個個抱頭驚呼、四下亂竄。
他們有的緊緊抱著竹子,希望黃竹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安全感。但他們不知道的是,56式機槍子彈能夠輕易的穿透黃竹並擊中躲藏其後的他們;他們有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鴕鳥一般的抱著頭連端起步槍的勇氣都沒有,似乎只等著敵人走到面前將刺刀捅進他們的身體;甚至還有的已經開始後退……
這也不能怪他們,沒打過仗的人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難免會害怕、會膽怯。我相信如果是在白天的話,他們不會害怕成這個樣子,但黑暗又給這場面增添了許多不確定的危險,給了戰士們無邊的想像空間,就像躲在櫃子裡的人自己嚇自己。
我也不忍心把他們嚇成這樣,但很顯然,現在害怕總比在戰場上嚇得兩腿發軟要好!
“砰砰……”我朝天開了兩槍,大聲朝著那些後退的戰士吼道:“我崔偉說到做到,誰做逃兵我就打死誰,大不了打死你們後我再自殺謝罪!”
我的聲音很冷,而且充滿了殺氣,再加上戰士們個個都知道我是個“瘋子”,所以毫不懷疑我會這麼做,這讓那幾個本想逃跑的兵霎時就收住了腳步。
其實……如果他們真的繼續逃跑的話,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打死他們?不管是良心上還是紀律上我都過不去。如果真是戰場那還好說,可現在卻是在演習。
自殺謝罪?我沒有那麼笨,我還想留著這個有用之身多發揮點作用呢!
不過現在這個問題似乎用不著我來擔心了,因為戰士們再也沒人敢往後退一步。
“砰砰……”我又朝天開了兩槍:“你們不是覺得自己很厲害嗎?兵營裡的威風都到哪去了?平時教你們的本領都到哪去了?唱歌時的豪氣都到哪裡去了?”
我覺得自己有點像《烏龍山剿匪記》裡面的土匪,說話之前動不動就朝天兩槍。不過這招的效果似乎很不錯,因為戰士們也習慣了,聽到這兩聲槍響後就知道我有話說、就知道有命令要執行!
其實這時候如果是實戰的話,我也許會馬上命令戰士們撤退。進入了敵人的雷區可不是鬧著玩的,敵人一發現這邊的爆炸聲,很快就會組織機槍、迫擊炮甚至遠端火炮往這邊招呼,我們一個連隊的人可不夠他們炸的。
但現在不是實戰,是演習。這次演習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克服對戰爭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並在恐懼中找出求生的方法,讓他們意識到唯一的活路就是站起來戰鬥!
“站起來!”我歇斯底里的朝他們喊道:“你們的位置已經暴露了,敵人的大炮很快就會以這裡為目標轟炸!你們想繼續呆在這裡成為肉醬嗎?你們想被機槍打成篩子嗎?你們想被炮彈炸得粉碎嗎?如果繼續呆在這裡,這些很快就會成為現實。你們的父母看不到你們的屍體,只能收到你們的器官……收容隊會從地上撿起你們腳,在樹枝上拿下你們的內臟,在山腳下撿到被炸得不成樣子的腦袋,然後拼在一起寄回去……”
我在他們面前描繪著戰爭的恐怖,描繪著戰場的殘酷,因為我覺得這裡營造的恐怖還不夠。事實上也的確不夠,真實的戰場上何止只是兩挺機槍在山頂上打!應該還要有血腥、炮彈、硝煙和讓人觸目驚心的死亡!
這些是我無法安排的,但我卻可以為戰士們形容,讓戰士們在這黑暗中充分發揮他們想像力,想像出戰場是怎麼樣的!
“繼續呆在這裡就只有死亡!”我朝著戰士們大叫:“告訴我你們的選擇,是想活著繼續戰鬥、像個英雄一樣的衝上陣地把敵人踩在腳下,還是像條狗一樣的死在這裡!”
我沒有命令他們怎麼做,同時也沒有推著、拉著他們往上衝。因為我很清楚如果這樣做的話,他們下次還是需要我的命令,還是需要我推著、拉著他們上去。
我希望的是——他們能夠戰勝自己,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兵、才能成為一名戰士,一名戰場上的勇士!
但是他們沒有站起來,雖然沒有人敢後退,但還是沒有人站起來往前衝。
正當我失望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聲音喊道:“用手榴彈排雷!”
我聽出這是李水波的聲音,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他,卻在戰場上喊出了第一句有用的話。是仇恨讓他忘記了恐懼或是克服恐懼的嗎?從這一點來看,仇恨這玩意還真是個好東西。
“對!教員說過的,用手榴彈排雷,儘量沿著彈坑走!”
這是阿爾子日在叫喊,這話聽起來簡單,似乎也是在重複李水波的話,但卻是在告訴所有人該怎麼做。
“沒錯!分成三路!衝出雷區後以衝鋒號為號,從三面同時發起進攻!”
喊出這句話的是楊松堅,在這時候還能制定出作戰方案,說明他有一定的領導能力。雖然這個作戰方案並不高明,因為他至少得留下一、兩個班做預備隊機動!
“四排跟我走!”
“五排準備手榴彈!”
“六排跟我來!”
……
一個個命令從排長口中傳達了下去,於是部隊很快就分成三隊邊投手榴彈邊往前走。當然,手榴彈是演習彈全都炸不響。這是因為在黑夜的竹林中投手榴彈是很危險的,如果用實彈的話,手榴彈很有可能會被黃竹反彈回來,而戰士們卻因為黑暗無法發現近在咫尺的手榴彈。
我不希望戰士們在演習***現傷亡,更不希望自己的教員生涯就此結束,而且還很有可能會被打入大牢,所以只能選擇演習彈。
也不知道是因為戰士們發現了手榴彈是演習彈,還是因為有人帶頭組織而重振旗鼓,他們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個個都排著兩隊時而趴下朝前投彈,時而貓著腰沿著手榴彈的炸點前進,不一會兒就闖出了雷區進入了預備地點。
“這些小子!”看著戰士們有條不紊的走出了雷區,家鄉人不由感嘆道:“行啊!長大了!”
我也滿意的笑了笑,雖說真實的戰場絕不會如此簡單,但至少他們知道該怎麼做了,也知道在危急的時候該如何選擇了。
吹鋒號乍起!戰士們大喊一聲“殺!”就從三面朝5號陣地包抄上去。當然,他們衝鋒的時候也是按照我教他們的散兵隊形,互相配合、互相支援著朝陣地上衝!而且互相之間的配合似乎默契了許多,我想這大慨是因為剛才在一起經歷過一場生死抉擇後的結果吧!
就在我樂得看戲的時候,突然一陣“砰砰……”的槍聲把我嚇了一跳!媽呀!他們手裡的子彈可是真的,別把山頂陣地上的兩個教官給打趴下才好!
“停停!”我趕忙吹響了口哨,邊跑邊朝戰士們大聲叫喊:“演習結束,停止射擊!”
家鄉人也慌了,跟著我飛一般的朝山頂陣地跑,一路上也不知道踩著了幾個地雷幾個竹籤陣。
跑到山頂一看,兩個教官正在戰士們的槍下舉著雙手發抖呢!一見到家鄉人就衝著他罵道:“***你媽的陳教官,你可沒說他們用的也是實彈!”
“就是!要是知道他們是實彈,打死我也不來!兩包煙就讓我們來幹這玩命的活!”
“對不住對不住!”家鄉人趕忙示意戰士們放下槍,扶起兩位教官賠笑道:“不是我沒跟你們說,是你們自己不放在心上不是?是誰把胸脯拍得咚咚響打賭這些新兵蛋子衝不上來的?我好像還記得,那賭注是……”
“誰誰……跟你說賭注了!”那兩教官站起身來拍了拍灰塵站起來:“這事就這麼算了,下次有這活別找我們,打死也不幹!”
說著有些灰土臉的拎起機槍就往山下走!
“喂!老王、老蔡!”家鄉人看起來心情很好,朝那兩位教官的背影高聲叫道:“小心路上有地雷、竹籤啊!”
“去你的吧!”竹林裡傳來了那兩教官的罵聲,只惹得戰士們哈哈大笑!
“笑什麼笑!”我板起了臉罵道:“你們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少錯,這要是在真正的戰場上,十條命都沒了!還笑得出來!”
戰士們突的一下就沒了聲音。
“誰打的手電筒!”我問道。
“我……”
“我!”
“還有我……”
幾名戰士站了出來!
“在這麼黑的夜裡打手電筒?”我毫不客氣的罵道:“你們幾個死了不打緊,會害了整個連隊的知道不?你們是特務,是反革命!”
“我,我們……”
特務和反革命這兩頂帽子在這個時代可不輕,這動不動就是要槍斃的,我這麼一說戰士們當場就愣住了。
我也不理他們,轉身又朝隊伍中叫道:“徐良飛,王文昌,李永樂,出列!”
“到!”三個排長很快就站了出來。
“你們是怎麼指揮的,戰士們被嚇著你們也被嚇著了?那還要你們這些排長幹嘛!”我指著他們幾個人的鼻子說道:“你們足足帶著部隊在雷區裡停留了十二分鐘!十二分鐘,幾百發炮彈幾千發子彈都過來。你,你,還有你……還有你們的部下都已經是死人了知道不?你們死了不要緊,不要拉著部下一起去陪葬!”
“教員!你,你處分我們吧!”王文昌鼓起勇氣說道。
“處分!處分有個屁用,人死能復生?”
“還有你們!”我又指著戰士們說道:“平時教你們的都忘到什麼地方去了!在兵營的時候不是都很了不起嗎?還在老鄉面前露臉了不是?怎麼?一上戰場就孬了?”
我突然發現自己很會損人,罵得那些原本自信滿滿的戰士們個個都低下了頭。
“還愣著幹嘛!馬上構築工事組織防禦!”我接著罵道:“是不是想等敵人炮彈上來再死一次!”
“是!”戰士們應了聲,二話不說各自散開找地形構築工事。
“用不著罵得這麼狠吧!”家鄉人笑道:“他們已經很不錯了!”
“要上戰場還差得遠了!”
“我怎麼越來越覺得……”家鄉人有些疑惑的說道:“你好像上過戰場似的,而且還打過好多年的仗!”
我這才發覺又說漏嘴了,趕忙乾笑著說道:“哪能啊!你瞧瞧我這歲數,打仗的時候還穿著開襠褲呢!”
“也是!”家鄉人點了點頭,就給我遞上了一根菸。
我愣了下,這可是破天荒了,教官給新兵遞煙,新兵可是不允許抽菸的。
家鄉人笑了笑,不在乎的朝我揚了下頭示意我接下,我這才接過煙跟家鄉人一塊吞雲吐霧起來。這時代的煙比朝鮮戰爭時的好多了,沒那麼嗆人。
“我覺得排長該換了!”我說。
王文昌、徐良飛等幾個排長各項成績是不錯,但缺乏領導才能。事實也證明,平時成績優異的戰士不一定適合在戰場上指揮。甚至戰場上的逃兵往往就是平時表現得很優秀、很勇敢的……當然,這不能一慨而論!
“嗯!”家鄉人點了點頭:“我也正想跟你說這事!”
“你有人選了?”我疑惑的望向家鄉人。
“我出兩個,你出一個吧!”家鄉人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楊松堅!”我想也不想就回答道:“這人定力不錯,在剛才那麼亂的情況下還能制定作戰方案,足以獨擋一面!”
“沒問題!”家鄉人吐了一口菸圈,悠閒地靠在了身後的竹子上。
“另外兩個呢?”我問了聲。
“一個是你!”
“嗯!”我坦然接受,事實上這早就在我意料之中。這些兵都被我管成這樣了,這排長不算我一個還能有誰?
“你還真大方啊!”家鄉人扭過頭來意外的看著我:“也不謙虛下,推託下!”
“你看我像是個謙虛的人嗎?”我反問道。
“不像!”家鄉人搖了搖頭,與我相視而笑。
“第三個人是誰?”我問。
“我!”家鄉人輕鬆的回答著,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這下輪到我愣住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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