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經驗
“轟轟……”美軍方向劈頭蓋腦的就是一頓炮火,這其中還夾雜著機槍的噠噠聲,他們也不管有人沒人,操起各式武器就是亂打一通。陣地上霎時就熱鬧起來,數不清的子彈和彈片帶著嘯聲從我頭頂上飛過,我幾乎就能感覺到它們帶起的氣流。炮彈的衝擊波也帶著身上的偽裝隨風亂抖。
於是我就在擔心著這些偽裝會因為沒有縫緊而被風吹走,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對面的美軍就會很驚奇地發現,離他們不遠的陣地上,正有一名志願軍“赤條條”地趴在他們的槍口下……
但我更擔心的,還是戰士們會沉不住氣。
以前打仗的時候,我們雖說也有碰到過這種情況,但以前至少還有掩體、還有戰壕,現在卻是什麼也沒有。萬一有哪個戰士沉不住氣爬起身來往坑道跑,就很有可能暴露我們的整支部隊。
我倒不怎麼擔心敵人的這一陣亂打會給戰士們造成傷亡,這個可能性很小。537.7高地的總面積有1.3平方公里,在這麼大的一個高地上潛伏著十幾個人,要想打中我們的機率本身就很小。再加上戰士們個個都是老兵,選擇的潛伏位置都會有講究,就像我一樣,面前的這個小土丘可以很好地擋住敵人射來的機槍子彈。至於炮彈……美軍打過來的都是迫擊炮彈,這玩意的威力只比手榴彈大點,跟敵人的遠端火炮或是大口徑的榴彈炮比起來可是差得大多了,更何況他們的目標還是發出聲響的反斜面。
但我很快就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直到美軍的炮彈朝我們陣地的縱深延伸,我也沒有看見任何一名戰士從他的位置上跳起來,看來戰士們的心理素質還是很過硬的。想想也是,畢竟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神槍手嘛!如果這麼一陣槍炮就把他們給嚇著了,那往後還打個屁的冷槍……
就在這時左上方突然傳來了一聲悶哼讓我不由一驚。這聲悶哼微不可聞,如果不是正好在炮彈爆炸的間隙時響起,我也不會注意到。
我很快就意識到是有人受傷了,我得承認,這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這位受傷的戰友可千萬不要因為疼痛或是自救而沉不住氣往坑道爬。這會讓美軍竟識到面前有敵人潛伏,然後用炮彈仔細地把這片土地“檢查”幾遍……
但我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後我就會因為自己有這個想法而感到愧疚、自責。
我緩緩地把視線離開狙擊鏡往左移,不用費太多的工夫就找到了那名戰士的位置,因為這時左上角焦黑的泥土裡,已經隱隱透出了一點鮮紅,而且這點鮮紅還在不斷的擴散中。
很巧的是,那正是我昨晚放棄的那個樹樁。於是我就在想,如果我昨晚沒有多想那麼一點點的話,現在受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了。
不過讓我有些奇怪的是,那名戰士隱藏得很好,他所處的位置正好是一個彈坑,從他那個位置來看,子彈應該沒理由打中他才對。但戰場上的事往往都是沒理由可以講的,特別是子彈這玩意。
在現代時我就聽說過這樣一件事,有人拔出手槍隨手朝天打了一槍,結果掉下來的子彈正好打中千米之外的一個行人的腦袋……用手槍都能把一千多米外的人爆頭,這實在是讓咱們這些“神槍手”有些汗顏了。
所以那名隱藏在彈坑裡的同志會受傷也就不足為奇。
我用了幾分鐘的時間,判斷出那名戰士是腿部受傷,而且人還是清醒的。因為我注意到了他的右手正緊緊地握著一塊石頭。雖說他把這隻手藏在鬆軟的泥土裡,但我還是可以從泥土的顫動感覺到他的痛苦和痙攣。
該怎麼辦?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他不能動、無法自救。這點傷要是在平時也許算不上什麼,但是現在……我們就連止住他的傷口,讓他不流血都做不到,我似乎就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鮮血一點一點的流盡,然後在痛苦中慢慢走向死亡。
那攤鮮血擴散得越來越大了,鮮血滲透在焦黑的泥土裡並不顯眼,但卻刺痛我的眼睛。他是好樣的,直到現在他還沒有站起來或是有任何爬回去的動作。很明顯,在暴露戰士們的行蹤和自己的生命之間,他選擇了犧牲自己保護戰友。我不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做下這個決定,但如果是我,我想自己絕不會選擇這樣緩慢的、痛苦的死去……
我為自己感到羞愧,不只是因為我做不到這名戰士這樣偉大,更因為剛才在這名戰友受傷的時候,自己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傷勢,而是他會不會暴露我們。
怎麼辦?
放棄原計劃命令戰士們撤退嗎?但我心裡很清楚這種做法不明智。一旦我們爬起來撤退,美國佬意識到危險,很快就會呼叫遠端炮火把陣地翻上幾遍。那時就算我們能及時的跑回坑道,但潛伏在其它高地上的兩個班卻因為沒有得到撤退的命令而受到更大的損失。
而且這麼做,不只是會讓戰士們傷亡更大,還會暴露我們的作戰意圖,讓美國佬對我們的潛伏有了戒備之心。
“轟!”的一聲,碰巧這時一顆炮彈在我面前炸了開來。我眼前不由一暗,硝煙和塵土很快就遮住了天上陽光。我當機立斷,馬上就展開四肢朝那名戰士爬去。
我的速度不慢,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機會沒有第二次,我必須要在硝煙散去之前爬到那名戰士身邊,否則我所冒的險將不會有任何意義。同時我也不能在陣地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跡,否則美軍的觀察員很容易就會在望遠鏡中順著這條長長的尾巴找到我的位置。
於是我用盡全身的力氣,雙手交替的在那鬆軟的泥土裡爬行,兩腳左、右搖擺,儘量掩蓋因為爬行而留在泥土上的痕跡。
終於……我爬到了那名戰士身後,接著緩緩把手伸進那鬆軟而又潮溼的土裡,按住了那個還在不斷往外冒著鮮血的傷口。
那名戰士因為被我碰到了痛處而全身一震,接著似乎是明白了什麼,緊張的肌肉慢慢地放鬆下來。但我還是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因為疼痛而傳來的陣陣顫抖,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把它緊緊按住……
硝煙漸漸散去,周圍的景色再次清晰起來。很幸運的是那些美國佬並沒有發現我剛才的動作,這可以從他們已經停止發射炮彈這一點看出來。我緩緩回過頭去看了看剛才爬過的那段路,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掩蓋得並不是很好,那上面還留著一些爬過的痕跡。不過我想美國佬也不會觀察得這麼仔細,當然,對方如果是個訓練有素的狙擊手的話,那我也就只能自認倒黴了。
用眼角的餘光瞄瞄天色,我很無奈地發現,這時才剛過正午,離天黑至少還有五、六個小時的時間。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著,它並不會因為我的焦急而加快了腳步。
我的左手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名戰士的腳,就像繃帶一樣把它緊緊地纏著。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也許到最後還是救不了這名戰士,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盡力了。
時間有條不紊地走著,並不會因為我的焦慮而亂了陣腳。
在這之前我一直感覺到乾渴難耐,但現在我根本就顧不上這些,一門心思就想著這名戰士能不能挺得過來。有時我感覺到手臂的另一端沒有了顫抖,心裡就不由一陣陣緊張,直到我故意在手上加了幾分力,讓那名戰士重新因為疼痛而再次顫抖起來,我才稍稍安了心。
那會兒他只是昏過去吧!我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他是昏過去的好還是清醒的好。後來想想,如果昏過去的話他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於是就頻頻用疼痛讓他保持著清醒。
時間不慌不忙地走著,就像西邊就要落山的太陽,儘管這時候我很希望能夠一槍把它打下去,但就算可以,我想我也做不到了。
因為這時我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左手,先是痠痛,接著就是麻木,到現在已經失去了知覺。跟著漸漸麻木和暈眩的,還有我的思想。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些事情想起來很簡單,也不過就是在陣地趴上一天一夜而已,但真正做的時候,卻發現這其實很難很難。一動不動地趴在這裡滴水未沾、粒米未進,這讓我有一種接近虛脫的感覺。
但我卻知道,在不遠的未來,這還將會成為志願軍戰士們“潛伏戰”的常態。我很難想像,他們怎麼能在潛伏了那麼久的時間後,還可以在開打時馬上就從地上爬起來朝敵人的陣地發起衝鋒。而這時的我,只怕要從地上站起來都有困難了……
這時我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做為一名軍人是多麼的不容易。他們不但要忍受著這種無言的折磨,還要在這痛苦的折磨之後,馬上就投入到九死一生的戰鬥中去。我相信,如果沒有某種精神、某種信念在支撐著他們,任何一支部隊都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終於,那個令人討厭的太陽躲到了山後,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天色也跟著慢慢黑了下來。但這時我卻遲疑了,因為我實在不敢確定是真的天色暗了下來,還是我的眼睛黑了……直到天空中出現了敵人的第一顆照明彈,我才不由鬆了一口氣。
拼盡全力動了動,全身的骨骼就像是定了型一樣的動不了、也使不上勁。再動了動,終於有點反應了,但還是像生鏽的機器一樣不聽使喚……
最後費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撐起身來,扒開那名戰士身上的泥土,在他身上推了推,沒有反應。我心下不由一沉,飛快地把他翻了過來,在他鼻子上摸了摸……還好,還有呼吸!接著二話不說就想揹著他回去,但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現在雙腳發軟的我,還能站起來就算不錯了!
這時黑暗中傳來了幾聲有規律的蟋蟀叫聲,我不由一喜,趕忙也做出了回應。不一會兒,身旁就多出了幾個黑影。他們上來見到這番狀況,二話不說就七手八腳的幫我把那名受傷的戰士抬了起來。
一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坑道,王月寒、王一鳴等人早就在裡頭等著了。這時一見我們回來,就忙不迭地又是端水、又是送上食物,傷員自有衛生員搶過護理……
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拿著水壺就往嘴裡猛灌,這時我真是覺得,這坑道就跟天堂似的。有食物、有水、可以自由活動,還有地方睡覺,天堂不也就是這個樣麼?
“怎麼樣?傷亡多少?”喝了幾口水我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聲音嘶啞難聽,就像是撕裂破布的聲音,連自己都有點認不出來了。
“報告團長……”一名戰士剛剛站起身來就雙腳一軟,撲嗵一聲又重新坐回到地上。
我認出他正是一班班長鬍祖弟,再看看其它的戰士們,也個個都面無血色累得夠嗆。這也許跟戰士們事先沒有做好準備也有一定的關係吧!
“崔團長!你們就先吃點東西吧!讓我來說!”在一旁忙活著的王月寒見到這個狀況就搶著說道:“總的傷亡還不算大,一死一傷,還有五名戰士昏了過去,不過那是累的、餓的,都沒有什麼大礙!”
“唔!”聽著王月寒的話我這才稍稍放心了些,接著問道:“受傷的那名戰士是什麼情況?”
“輕傷!”王月寒回答道:“傷著了腳脖子,沒動到筋骨,就是失血過多了,問題不大!”
“這就好!”我立時感到渾身一輕,總算沒有到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地步。
我們總共才這麼三十幾個人,如果一個敵人都沒打著就犧牲了一大半的話,無疑會對我們計程車氣造成很沉重的打擊。
“這也怪我!”王月寒跺了一下腳,後悔莫及的自責道:“我明明知道你們就潛伏在陣地上,卻沒有通知戰士們不要再炸石頭,結果惹來了敵人的炮火,給同志們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傷亡,我……”
“這不能怪你!”我苦笑著搖了搖:“我也沒想到這個,我們以後出動還要計劃得更周密一些才行!比如……”
我又往嘴裡狠狠灌了一口水,塞上一口炒麵,含糊不清地說道:“下次潛伏,我們應該多做一些準備,比如準備一些水和食物掛在嘴邊,不需要很大的動作就能吃得到、喝得到,這樣就不至於一次潛伏下來就去了半條命了!”
“下次?還有下次?”聞言王月寒不解地朝我望來:“崔團長,我,我有意見!”
“嗯,說吧!”我一邊喝著水一邊點頭,其實就算他不說,我也能猜出他心裡想著什麼。
果然,王月寒在得到我的同意後,就帶著些不滿的神色說道:“崔團長,咱們這要是上戰場打敵人有了傷亡,那我也沒話說,但現在咱們一個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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