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裡,杜中宵正當值。拿了前線狄青來的奏報,看了不由皺起眉頭。自從過了宥州,突然多了幾件党項降兵再反的事情,而且無一例外,都是被迅速鎮壓下去。
最早的,是龍州焦用鎮壓降兵,殺戳無數,一個龍州小城就殺了三千多人。接著牛心亭、德靖鎮和安慶澤等地,幾乎用的一樣劇本。
把奏報放下,杜中宵不由皺起眉頭。這些事情,一眼就能看出不尋常。自靈州城破,党項已經大勢已去,這誰都看得出來。為了儘快結束戰事,朝廷給党項降兵的待遇不薄,這個時候降兵作亂,怎麼看都覺得不合理。降兵作亂不合理,為什麼還會集中發生呢?
杜中宵把公文放在案几上,搖了搖頭。這些作亂的事情裡,沒有禁軍殺良冒功之類的事情,哪個會相信?大軍作戰,最怕的就是這些事情。初立國時,王全斌征伐蜀地,便就因為縱殺殺掠,最後激起降兵大規模叛亂,惹出無窮事端。
以前的禁軍,是以錢募兵士,用錢獎軍功,首級軍功都可以換錢。整訓之後,錢的因素淡化,增加了軍官俸祿,士卒五年之後可以除役,除役時依軍功發的錢不同。現在作戰,沒有開撥錢,勝了之後不會依軍功立即發賞,與以前不同,舊的禁軍很多不適應。攻靈州的時候,因為作戰不利,而且有狄青親自坐鎮,還沒有這些事情。攻破靈州之後,諸事順利,而且多分兵,就看不住了。
想了又想,杜中宵搖了搖頭,寫了札子,讓狄青格外注意軍紀。對於党項降兵,殺降不祥,一定要善待,等候朝廷統一安排。至於其他的事情,實在也不能說什麼。這不是某個將領的問題,而是整個軍隊系統有問題,無法透過換某個將領解決。而且戰時,最忌臨陣換將,只能等戰後處理。
把札子命人送往前線,杜中宵總是覺得有些不妥。想了一會,起身到了樞密使賈昌朝的官廳,把公文給他看。道:“太尉,橫山戰事順利,最怕的就是軍紀不嚴,殺戳搶掠而引致叛亂。突然一下子多了這麼多降兵反叛的事情,事不尋常,還是要議一議。”
賈昌朝看了公文,道:“狄青一軍進展過速,有降軍再反,也沒有什麼。”
杜中宵搖頭:“太尉,早不晚,晚不反,過了宥州之後分兵,突然就多了這麼多反叛的事情,怎麼可能?此事不小,還是要我們詳議,想個辦法出來。”
賈昌朝點了點頭:“既是如此,可召其餘使副過來,詳議此事。”
不大一會,樞密副田況和副使程戡過來,分賓主落座。
賈昌朝道:“狄青來文,這幾日有龍州等處党項降兵作亂,被大軍鎮壓。橫山党項城寨無數,出現在降兵作亂,也算尋常。不過,杜副使以為,可能有軍兵藉著兵勢正盛,搶掠民財。這也是可能發生的事情,是以找幾位來,議一議此事,儘快結束党項戰事。”
田況看了公文,交給一邊的程戡,道:“這麼短的時間,突然發生多件降兵作亂,只怕事情確實不尋常。現在無法派人到前線查探,還是要知會狄青,從嚴約束屬下。”
杜中宵道:“我已去了札子,讓狄青軍紀要嚴。不過,橫山與前面攻靈州不同,党項的城寨分佈山裡,相距甚遠,只能分兵。大軍佔了一處城寨,如果將領約束不嚴,有意放縱,士卒搶掠也是平常。”
程戡道:“前面攻靈州的時候都好,並沒有出現差子。現在党項已經沒有大城,按說不會再出現這種事情。不過,橫山是党項起家之地,人口密集,也不好說發生什麼。”
杜中宵道:“橫山地形破碎,道路難行,多是党項人。佔了之後,朝廷治理也不容易。如果現在殺戳過重,以後只所難辦。現在狄青據夏州,正向銀州去,這一帶是党項起家之地,而且人口密集。如果後方殺戳過重,党項人必然不肯降,後邊就麻煩了。”
賈昌朝道:“夏安期所部麟延路兵馬已經離銀州不遠,單等狄青破石州,一起會攻銀州。兩路夾擊之下,党項人難以翻身。前線小事,委以狄青約事就是,不必過多幹涉。”
田況沉吟一會,道:“我們不能約束狄青,狄青又怎麼能約束分兵的下屬呢?杜副使懷疑的甚有道理,如果現在過多殺戳,橫山以後難治。”
賈昌朝道:“那要怎麼辦?前線正在作戰,最怕後方生疑,讓他們畏首畏腳,不知所措。”
程戡道:“是啊,不能僅僅因為懷疑,就讓前線將士心中不安。不然,這仗怎麼打?”
田況點了點頭:“也有道理。此事我們不管,以後不利。若是管了,怕狄青束手束腳,有些難辦。”
杜中宵道:“党項只剩下橫山一地,其餘興靈兩州,都沒有派官員去,只是委駐軍暫管。不如現在派出官員,讓他們監督狄青所部,免得惹出事來。”
賈昌朝搖頭:“戰事還沒有結束,自然一切以作戰為主,豈能派官員去約束他們!我看此事就這樣吧,給狄青公文,讓他約束屬下,不可多有殺戳。”
程戡點頭:“現在也只能如此。大軍在外,本就不好約束。管得嚴了,只怕軍兵作亂。”
杜中宵道:“可我們不能不聞不問。如果真是軍兵作亂,現在數城出事,亂子可是不小。我想,要不派個官員到橫山去,慰勞軍兵。自去年九月出兵,到現在已經五個月,前線打了這麼多仗,沒有見到朝廷賞賜,跟以前作戰大不同。作為前線將領,軍中士卒,心中不滿也可以想見。慰軍之後,同時約束全軍不得敗壞軍紀,也算是一時之計。”
田況點頭:“好,這樣做不管前線將領,還是朝廷都不失臉面。拼著破費些錢財,先讓前線的將士安心,不要別起心思。不管怎麼處置,一切等滅了党項再說。”
賈昌朝點了點頭:“如此做也好。作戰大勝,確實要及時賞賜。要等戰事打完再議軍功,時間確實長了些。只是,這些日子平叛的軍功怎麼算?若是不管,只怕讓前線將士疑慮。”
杜中宵想了想,道:“既然賞功,自然是按狄青報上來的賞。他是全軍主帥,軍中的事情,當然以他為準。他說是平叛有功,那當然就是平叛有功。說到底,我們只是懷疑,不能依我們的懷疑,而奪前線主帥之權。賞功的官員,也只是勸誡軍中要守軍紀,而不可生事。”
賈昌朝聽了,點頭道:“如此最好。此事就先這樣辦吧,不管怎樣,滅党項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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