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朝,杜中宵隨著眾大臣一起,出了垂拱殿,穿過皇城,向御史臺去。一出皇城掖門,就見到報捷計程車卒急馳而來,眾人紛紛躲避。想來路上問的人多,士卒一邊急馳,口中一邊高呼:“大捷!韓太尉帥兵佔領興慶府,抓拿党項王公大臣國相沒藏訛龐等,党項亡了!”
眾臣聽了,不由目瞪口呆,看著那士卒馳進皇城去了。
與杜中宵走在一起的群牧副使韓絳道:“適才士卒報的,是不是党項已經亡了?”
杜中宵點頭:“不錯。韓太尉進佔興慶府,王公大臣一網成擒,党項可不是亡了嗎。只是沒說有沒有抓住夏國主諒祚,想來還有故事。”
韓絳道:“昨天狄太尉還來奏章,說靈州守得異常頑強,還要些日子才能攻破,怎麼今天就說佔了興慶府呢?韓太尉佔了靜州,說是回河曲路的,怎麼就到興慶府去了?”
杜中宵道:“想來是党項國內出了什麼事故,有人投降朝廷也說不定。仗打到現在,党項已是油盡燈枯之勢,降了也沒什麼。韓太尉在黃河西岸,党項一降,可不是他帶軍入興慶府。”
韓絳點了點頭,一時間覺得難以相信。十幾年前,党項反叛,曾讓整個朝廷無可奈何,那時是何等威勢?怎麼到了現在,如此輕輕鬆鬆就滅了呢?
一時間,眾多朝臣在皇城門前,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著剛才的事情。從興慶府到開封府,奏報要幾天的時間才能到,許多人恨不得到幾千裡外,看看那裡到底發生什麼。
杜中宵沒有那麼大的好奇心,與韓絳聊了幾句,便回了御史臺。進了官廳,對主簿葉項道:“適才散朝的時候,見到前線報捷的人,說是韓太尉帶兵進佔興慶府,党項已經亡了。一會捷報送到御史臺,你立即送到我這裡。這是朝廷大事,不可耽擱。”
葉項拱手稱是。收受檔案這些雜事,都是歸在主簿管下。
到案後坐下,杜中宵看了些案牘,坐在那裡想心事。此次進攻党項,兵分兩路,以狄青的三十萬大軍為主,韓琦與趙滋為輔,實際代表了朝廷態度。狄青所帶的,是原來的舊禁軍改制而來,主要是換裝了槍炮,訓練了士卒,軍中的格局沒有大變。以他們為主力,說明皇帝和軍方傾向於如此。
雖然杜中宵在河曲路立下了巨大的軍功,顯示了新式軍隊的實力,但在舊的將領眼裡,一直不怎麼認可軍制的改變。禁軍現在的格局,是從五代時期變來,帶著濃郁的舊時代風格。而鑑於五代時期驕兵悍將的教訓,宋軍做了一些改變。
五代時期,軍隊是時代的主角,其餘朝政都是圍繞著軍隊來的。入宋以後,軍隊被與朝政隔離,制度也做了相應的變更。一些軍職,比如州級的掌書記、推官、判官等等,成了地方官職,剝離了軍隊主官兼軍政的權力。相應的,軍隊只剩下了作戰的功能,其餘職能幾乎全部消失了。
最典型的如三衙,每司置吏三十九人,掌管天下兵馬。這一百多屬吏,管理天下禁軍事務,實際每日裡僅僅是傳遞文書,已經忙不過來。真正的軍隊管理,其實沒有。下面的禁軍各部,只設統兵官,一切事務都由統兵官負責。他們往往闢置子弟親信,管理軍中事務,稱為機宜、機要。
軍隊首先是政治機構,其次是暴力機構。宋朝恰恰是把軍隊的政治性完全剝離了,軍隊完全成為暴力機構,所謂天子之爪牙。政治性剝離,軍隊的組織非常成問題,指揮系統更是一塌糊塗。
杜中宵的軍改,說到底是在軍隊中重建政治組織。軍隊的管理與建設,依靠制度,而不再依靠各級統兵官。與此對應,統兵官的權力被極大限制,僅僅成為整個組織結構中的一員。
河曲路之戰後,全軍整訓。現在看來,皇帝和軍隊並沒有接受杜中宵改革軍隊的想法,而只是對原來的禁軍進行有限的調整。最主要的,是刀槍換成槍炮,軍隊的總體格局沒變。
現在想來,最重的原因應該還是在皇帝身上。趙禎雖然想軍隊強大,但更在意軍權到底掌握在誰的手裡。顯然在他的眼裡,軍權應該掌握在皇帝的手裡。而控制軍權的方法,趙禎選擇了舊的制度。
作為樞密使,沒有皇帝支援,狄青怎麼可能把全軍整訓變成這個樣子?在杜中宵眼裡,整訓後的禁軍與自己的河曲路大軍,幾乎沒有相同的地方。
嘆了口氣,杜中宵站起身,在官廳裡慢慢踱步。韓琦進佔興慶府,最尷尬的就是狄青。本來他帶的軍隊最多,路線最短,是進攻党項的主力。結果最後党項滅了,還沒有攻下靈州。面對這個結果,朝臣會怎麼看?韓琦帶著河曲路舊將趙滋,遠奔三千里,還搶在前頭佔領党項都城。党項滅了,軍隊到底應該怎麼改的爭論,只怕就要開始了。
這場改革,自己要扮演一個什麼角色,是個尷尬的問題。營田廂軍是自己一手帶起來,所有官員自己選出來,帶著鮮明的個人色彩,從而受到猜忌。接下來的改革,到底要不要怎己參與,杜中宵可是拿不準。即使要自己參與,以什麼樣的形式,參與到哪個地步,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自己不參與,看現在狄青所部的樣子,實在問題大得很。自己參與,又該怎麼做呢?
朝中大事,應該報兩府的同時,文書要送御史臺。等不了多久,葉項進來,把韓琦的報捷文書抄送了過來,交給杜中宵,告辭出去。
杜中宵坐回案後,看報捷文書。原來是党項內部發生紛爭,先是李守貴殺太后和寶保吃多已,接著沒藏訛龐乘機要剪除李守貴。掌兵的咩布太尉則搶了諒祚,帶兵出城,把興慶府留給了韓琦。韓琦帶兵入城後,已經與咩布太尉取了得聯絡,他答應帶兵投降。
把文書放下,杜中宵輕輕出了一口氣。既然咩布太尉答應投降,党項戰爭就已經結束了。只要抓了諒祚,其餘的党項將領還打什麼。雖然這九年多來,諒祚一直都是沒藏訛龐的傀儡,但他是元昊的血肉之親,其餘党項將領還是認他這個國主的。
韓琦的運氣很好,恰好在興慶府的靜州附近,恰好咩布決定投降,這功勞就是拱手送來的。取了興慶府後,剩下的靈州和橫山都不重要了,只是什麼時候收復而已。
党項滅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杜中宵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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