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閣裡,杜中宵與曾公亮、王洙、胡宿、範鎮等人閒坐,說著最近西北的戰事。
曾公亮道:“前兩日狄太尉奏報,已經命炮兵上前,與黨項城頭的炮兵對戰。想來數日之內,就可以破掉党項城牆的防禦,嘗試蟻附攻城了。如果順利,正月裡說不定就可以拿下靈州城。”
範鎮道:“如此是朝廷之福。三十萬大軍,聚集在靈州城下,需要的物資可不是小數目。鎮戎軍以北,包括環州、慶州的民夫,都被徵調一空,去運糧草。正月裡攻不下靈州,就要影響春天播種。”
曾公亮點頭:“是啊,靈州一戰,是党項最後的指望。他們的打算,想來是讓狄太尉圍靈州而攻不下,後勤無法支應,最後撤軍。若是如此,以後再攻靈州,也會遇到一樣的難題。”
杜中宵道:“兩軍相逢,勇者勝。本朝的炮多過党項,打得比他們準,比他快,抵近與黨項炮戰是正確的。槍炮軍中用的時間不久,到底該怎麼用,還是想得太少。”
王洙道:“如此說來,城頭用炮豈不是沒了用處?如果來攻的敵人,炮更多,城頭的炮打得遠又如何?只要他們拼著上前,反正雙方都能互相打到,打得遠並沒有用處。”
杜中宵道:“內翰,話不是這樣說。城頭的炮,首先做到的是敵人打不到,或者雖然打得到,卻打不壞。如果沒有防護,炮是放在城頭,還是在城下,有什麼區別?”
曾公亮奇道:“如何防護?炮在城頭,炮彈落下來,不是隻能捱打?”
杜中宵道:“炮為何以放在城頭?為什麼不能放在城牆的中間?為什麼不在有炮的地方,建個堡壘守起來?作為軍中重器,炮怎麼能直接放在城頭呢?”
曾公亮一時愣住,看著杜中宵,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
是啊,炮為什麼就直接放在城牆上?為什麼都已經裝了炮了,不在外面建個防護的蓋子,讓城外的炮傷不了?守城的炮不方便移動,如果再沒有防護措施,那還有什麼用處?
看著眾人,杜中宵暗歎了口氣。很多東西,不經過大量使用,沒有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人們實在很難想到怎麼防守,怎麼破解。這些做法其實不難,難的是沒有經驗。
胡宿道:“軍中換槍炮,不過幾年時間,到底該怎麼用,將帥沒有經驗,難免會這種事情。等到以後用得久了,自然諸事明白。前線趙滋本是河曲路將領,對怎麼用炮就明白許多,想出把炮推向前,與敵對轟的策略,一下解決了守城敵軍有炮的難題。”
王洙搖了搖頭:“也不能這樣說。軍政是國之大事,一個地方想不到,可能就是滅國之禍。便如此次党項,靈州只是把炮放在城牆上,便就給了狄太尉可乘之機。而如果他們在城牆上修炮位,把炮防護起來,就不那麼容易了。縱然有了好兵器,能不能用好,便是良將與庸將的區別。”
聽了這話,眾人一時不作聲。好似自從軍中用槍炮,用得最好的就是杜中宵了。自從帶營田廂軍北上救唐龍鎮,便就無往不勝。最後取西域,幾乎就是大軍行軍,沒有什麼大戰。這固然是軍中有槍炮,戰力不是其他軍隊可比,但又何嘗不是杜中宵指揮的功勞呢?
此次進攻党項,韓琦帶著趙滋一軍,縱橫數千裡,所向無敵,一路打興慶府城下。而狄青帶三十萬大軍,卻行動遲緩。到了進攻靈州,還是要靠趙滋提出抵近對轟,才給了狄青快速取勝的思路。
杜中宵回京為御史中丞,是為了奪其兵權。這樣做到底對不對?同樣是大勝,狄青就可以回朝任樞密使,而杜中宵卻只能不再統兵。對朝廷來說,值不值得?
正在這時,趙禎從外面進來,眾臣起身行禮。
禮畢,各人落座,趙禎道:“適才前線來了捷報,韓太尉在靜州大破党項軍兵馬。”
眾臣急忙一起道賀。
趙禎道:“狄青在靈州,命炮兵上前,與城上黨項炮兵對轟,一下改變了局勢。這個訊息傳到了興慶府,党項異常著急,不得不派大軍到靈州救援。韓琦和劉幾指揮大軍,一舉將援軍擊敗,斬殺無數。現在看來,今年冬天就可以攻破靈州,党項滅亡在即!”
說完,擺了擺手道:“前線戰事,雖然關係朝廷大政,終究大局已定,不必說它。今夜來,還是請杜中丞給諸位講兵事。党項雖敗,還有契丹。自耶律重元退回大同府,耶律洪基步步緊逼,看來重元時日無多。朝中大臣知曉兵事,對於將來有許多好處。”
眾臣一起稱是。顯然党項戰事的勝利,給了趙禎很大的信心,有了一統天下的氣魄。
杜中宵起身,拱手道:“對於大臣來講,不必知道戰爭的細節,只要知其大略,臣稱其為戰略。要對戰略做決策,首先要判斷戰略形勢。便以党項戰爭為利。未取河曲路前,要攻党項只有三路。一是從鄜延路攻橫山,二是從環慶路出發,去攻靈州。三是從鎮戎軍出發,還是攻靈州。鄜延路和環慶路,都是山路崎嶇,實際不利於大軍行進,只能作為輔攻。鎮戎軍雖然穀道平坦,但天都山與橫山一樣,都是党項重地,前進並不容易。這個進候做決策,若是要進攻党項,就應該以鎮戎軍為主,先謀求攻佔天都山。”
趙禎點頭:“此話不錯。以前大臣議對党項作戰,多以鄜延路和環慶路為主,還是太過輕敵了。只有先取天都山,平靜道路,才可自鎮戎軍取靈州。”
杜中宵點頭,道:“有了河曲路,當然又自不同。對党項作戰,要看我軍實力,党項實力。若是要一步一步蠶食党項的土地,便當以河曲路和鄜延路為主力,先奪其橫山之地。有了西域,那就應當奪其河西之地。如果滅國之戰,那就要出大軍,從鎮戎軍直攻靈州。此次進攻党項之戰,以狄太尉帥大軍攻靈州為主,其實就是對党項的滅國之戰。韓太尉取河西,只是分黨項兵勢而已。”
說到這裡,杜中宵便就住了口,讓趙禎和幾位大臣思索。
其實從最初的戰略構想看,狄青一路還是不太合格。直等到韓琦取了涼州,才大軍出天都山。狄青攻靈州,韓琦已經取了靜州,逼到了興慶府城下。本來應該是狄青攻下靈州,韓琦大軍趕到,兩路合攻興慶府才對。現在事實,是狄青一路拖累了全軍的進攻速度。
說到這裡,杜中宵不再說党項,而是轉到了契丹方向。
“契丹前幾年兩帝並立,爭戰數年。直到去年,耶律洪基才顯出必勝之勢,步步進逼。耶律重元則一步一步後退,直到退回大同府。現在這個時候,是本朝插手契丹的大好時機。因為幽燕一帶,實際互為表裡。幽州依燕山,控扼大片平原,自是重地。但大同府有數條道路通向其周圍,可以協助防守。兩國軍力旗鼓相當,誰佔住大同府,誰就有優勢。所以幽燕之戰,要害在大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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