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鮑軻、吳君庸和李杞等人,杜中宵進入專列,在位子上坐了下來。火車開起來,窗外的樹木飛快退去,秋天的原野一片金黃。杜中宵看著窗外,心緒紛雜。
自己來到這個時代,現在仔細想想,最重要的是給這個時代帶來兩樣東西。一個是火器軍隊,再一個就是工業。火器軍隊所向無敵,自己在河曲路三年多,拓土近萬里,是前所未有的名將。工業則在中原開花,出現了柏亭監這個超越時代的怪物。
便如火器軍隊,出現近十年,辦了軍校,依然不被這個時代的軍人理解,工業同樣如此。沒有當年杜中宵對鐵監的規劃,柏亭監就沒有現在的規模,更不要說葉縣。可離開了鐵監的範圍,民間的工業帶著太多草莽氣息,讓人欣喜,又有些害怕。
現在看來,柏亭監,特別是其治下的葉縣,需要另一次規劃,為未來發展打通道路。隨著鐵路運力的提供,中原慢慢形成了統一市場,鐵監而臨著又一個快速發展的關口。為其掃除障礙,將會大大促進工業的發展,加快社會演變。
來到這個時代這麼多年,杜中宵深深感覺到,自己以前學的知識是不夠用的。歷史只是在記錄著過去的時代,各種理論則解釋過去的時代,它們並不能解釋未知的世界。在這個時代發展工業,歷史上的知識只有參考的作用,理論只能提供一些工具,而無法說明自己要幹什麼。
歷史上歐洲的工業化程序,其實不能為這個時代提供多少經驗。那時的歐洲,更多是重商主義,是沿著久遠的貴族政治前行。伴隨著各種思潮的出現,互相鬥爭,最後才出現前世的局面。這個時代工業首先出現在中原,必然是另一個樣子,世界會換一番面目。
怎麼配合工業的發展?說到底,只有四個字,就是實事求是。不要預設前提,不要以為自己掌握了什麼真理,而只是對工業本身,對於治下的百姓,仔細研究,找出合適的道路。這個工作很繁重,已經超出了杜中宵一個人的能力,必須是一個集團,有許多人全身心地投入去做。
轉回頭來,看著整潔的車廂,杜中宵眉頭深鎖。完成這個任務,再像從前一樣,單靠自己已經不行了。此次回到京城,必須要積極地面對,在官場上,在學問上,付出更多的努力。
這個天下,終究是人的天下,只要以天下百姓為核心,盡心盡力,就能找出做事的辦法。而不是先固定什麼樣的路線,讓天下百姓去適應,就該有好的結果。
到了下午,杜中宵回到京城。由於不是外任官員,御史知雜郭申錫等人迎了杜中宵入京,回到了御史臺。眾御史各自安坐,聽杜中宵介紹此次葉縣之行。
諸般聽罷,郭申錫道:“依中丞所說,葉縣的案子著實不少。不知地方官員能否審理?”
杜中宵道:“只要用心,無非是多用些時間罷了,他們自會想辦法。對於葉縣具體的案子,御史臺不必過多傾注精力,而要想想其他的事情。”
侍御史吳中複道:“不知中丞所說是何意?葉縣的事,看來就是人戶增多,至生兇案。”
杜中宵搖了搖頭:“哪裡那樣簡單。兩件事,一是葉縣為什麼發生這麼多案子,縣衙裡知道的卻不多。再一個,隨著鐵監發展,依託鐵監的工廠必然也會增多,要怎麼管理。”
趙抃道:“下官以為,從這些年柏亭監看來,工廠不能跟以前的場務一樣管理。現在的工廠,賺錢實在太多,產的東西太多,不是以前的場務可比。而且聚集一處,工廠麋集,應該想個辦法。”
杜中宵道:“對,趙殿院說的有道理。現在的工廠,是以前所沒有的,而且對地方作用巨大,必須要想出管理的辦法,不然以後事端無窮。葉縣地方不靖,一是人戶眾多,再一個工廠眾多。現在理出來的案子,抓起來的豪強,還多是針對各市場的,未涉及工廠。如果查工廠的事情,只怕案子更多。”
郭申錫聽了皺眉:“中丞此話,是何意思?”
杜中宵道:“現在的工廠,大多是生產跟鐵相關的貨物。而且機器無情,事情難道少了?只是做事的人,和工廠的員外,出了事情大多私了。有的員外過於強勢,做事的人縱然不滿意,也只能隱忍不言。”
郭申錫道:“依中丞所說,難道工廠裡還有許多案子?”
杜中宵道:“難道少了?比照鐵監就可以看出來,一年有多少傷殘之事?不過鐵監是官府,出了事情總會給補償,爭端較少。外面的工廠卻不同,各個員外豈會那麼好心?這些事情,以後都要想出辦法來管,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另外,現在民間的工廠,大多偷漏稅賦,也要想辦法去徵收。”
一提稅賦錢糧,眾人立即有了精神,監察御史呂景初道:“依中丞所說,葉縣漏的稅賦多嗎?”
杜中宵道:“多不多我說不好,不地民間的工廠,大多都不交稅。只要在賣貨時,運到各貨場、車站之類的地方,才會收過稅。那樣的地方,僅收這些,才有多少錢?”
郭申錫道:“本朝收商稅,向來以過稅為主,除非店鋪,不收住稅。”
杜中宵道:“那工廠是似店鋪呢,還是似農戶呢?他們生產貨物,若是不從鐵路走,不進貨場,還不能收稅了?葉縣的澧水,不過是一條不大的河,現在河上船舶如織,不知有多少。”
郭申錫一時不語,過了一會,才道:“中丞如此說,葉縣那裡要大變?”
杜中宵點頭:“不錯,是要大變。此事我會上奏章,向聖上稟報這些日子的見聞。如何改變,你們各自回去,都想一想。我們集思廣議,想個辦法出來。”
聽杜中宵這麼說,大家心中有數。想來此次杜中宵上的奏章不簡單,很可能引起一場朝臣爭論。御史臺的官員早做準備,在爭論中,能夠搶得先機。
與其他衙門相比,衙史臺除了日常事務,相對比較鬆散。各位御史的獨立性較高,如何上奏,不必知會御史中丞。而日常事務都是程式化的,中丞吩咐的事情不多。這種以集體形式,集中討論一件事情以前很少發生。杜中宵此次,是真地想對鐵監動大手術了。
做官十幾年,杜中宵對這個時代有了自己的認識,根據現實的情況,是要大變了。外部已經沒有了威脅,現在最重要的,是內部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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