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普的店裡,杜中宵與韓琦相對而座。吃著烤肉串,喝著葡萄酒。
喝了一會,韓琦道:“現在朝中文相公為首相,節帥回去做御史丞,只怕並不輕鬆。
杜中宵道:“貝州滅王則的時候,我曾經與文相公共事過。其人做事果斷,極其有主見。”
韓琦點了點頭:“不錯,文相公做事有主見。也正是因為有主見,御史不好說什麼。”
杜中宵默默點了點頭,知道韓琦的意思。此時的文彥博,因為皇帝生病的時候,主持大政,朝中大事幾乎是其一言而決,威望很重。特別是其做事謹慎,極少留下把柄,別人也無法指責什麼。面對這樣一位宰相,御史中丞相對來說不好做。不能跟宰執爭一時長短,御史終究不行。
吃了一串烤肉,韓琦道:“節帥多年在外,政績軍功皆非他人所及,只要做事穩重,其實也沒有什麼。去年復西域,聖上極是歡心,早說平了西域之後必有重用。只是年初聖上病重,直到前兩個月才慢慢好了起來,又拖了半年。若不是如此,早幾個月就把你調回京城去了。”
想起到了京城之後,面對滿朝文武,各種糾纏,杜中宵就覺得有些煩心。在外地為官久了,官員之間的關係簡單,不用面對太多人,特別是後來,都是主政一方,杜中宵習慣了這種生活。進了朝廷做御史中丞,顯然就沒有這種便利了。但自己不可能一直在外,總要到京城去熟悉。
嘆了口氣,杜中宵道:“我出身農家,父母親戚沒一個官員。後來中了進士,又一直在外為官,不知朝廷的事。這次進了京,想來是必然要吃一番苦頭的。”
韓琦搖了搖頭:“不必過於擔心。你開拓河曲、安西路之功,一直簡在帝心。只是之後的變化過於大了,聖上一時理解不了,有些牴觸。這幾年,見的事情多了,聖上慢慢放開。有聖上護著,在朝中又會發生什麼事情?正是知道你對朝政不熟悉,才做御史中丞。這個職位,總之是監察之職,責任不重,又可以瞭解朝政運作。如此安排,你當知聖心良苦。”
兩人有在河曲路合作的經歷,關係不是別人可比。這幾天交接完了,到這小店裡面飲酒,說一些交心話。杜中宵是官場上沒有人,韓琦則經驗豐富,看得出杜中宵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杜中宵跟皇帝接觸得極少,對於朝中複雜的情形,有些抗拒。今日跟韓琦在一起,他介紹了現在京城的形勢,心情好了一些。其實朝堂之中,與外地的官場其實也相差不多。不過事情成了全國,而且隔天就要進行朝會,比在外為官辛苦得多。不然,朝中官員的地位,也非外任官可比。
說了朝中情況,韓琦道:“節帥就要進京了,河曲路事情,可有教我?”
杜中宵道:“太尉從京城出來的時候,朝堂是否定了,這幾年要滅掉党項,郡縣其地?”
韓琦重重點頭:“不錯,已經定了。而且兩個經略使分任党項南北經略,朝廷下了很大決心,一定要做成此事。按當時的議論,南邊的狄太尉處主攻,我從山河關接應。”
杜中宵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太尉,實不相瞞,如果與南邊的靈州相比,山河關確實只能算是接應一路。有靈州在那裡,強攻山河關沒有什麼益處。不是說攻不破,而是與進攻靈州相比,付出的代價太過於大了。依我看,不如命楊文廣主力南下河州,攻山河關。而以趙滋主力於伊州,從那裡西進。”
聽了這話,韓琦忙道:“如果用趙滋攻河西,北邊的鐵路——”
杜中宵笑道:“鐵路雖然漫長,有專門的護路人員,趙滋的部隊能起什麼作用?他駐於伊州河州一線,主要防的是北邊遊牧之民。楊文廣入河州,有兩三千人足夠了。”
韓琦點了點頭:“如此說也有道理。數萬大軍攻河西,後勤物資能不能保證?”
杜中宵道:“鐵路到星星峽,離瓜州三百里,有什麼難處?河西數郡,人口不多,党項的駐軍其實也稀少,算是比較弱的一路。趙滋只要抽出三萬兵馬,因糧於敵,只要沒有大錯,一兩個月時間,就可以到涼州城下。那個時候,藉助鎮戎軍的物資,一路西進,與狄太尉會師於靈州城下不難。”
韓琦想了想,點頭道:“党項沒了河西,橫山被隔斷,也難守住了。”
杜中宵道:“不錯。其實現在朝廷兵馬強盛,党項不敢與我野戰。行軍打仗,敗了沒什麼,現在野戰敗了,那才是有大問題。靈州如果難攻,可以圍而不打,徑直派大軍掃過興靈之間土地。如果僅剩幾座城池,党項還打什麼?那時只怕有党項將領帶路,自己就獻城了。”
韓琦道:“聽節帥意思,認為靈州並不好攻?”
杜中宵點了點頭:“党項在順化渡一戰時吃了大虧,豈能不吸引教訓?這幾年,党項主要的精力就是花在建山河關和加築靈州城上。其城牆加固了許多,用他們自己的炮試了許多次,絕對不可能用炮把城牆轟塌。而且他們這幾年鑄的炮,大多安在了靈州和河山河關,用了無數心力,豈是那麼容易打的?”
韓琦嘆了口氣:“現在的麻煩,就是朝中大臣認為,靈州雖然加強,能擋什麼樣的炮?只要朝廷運過去的炮足夠多,很快就能轟塌。所以兵力佈置,是以秦鳳路為主,其他只是牽制。”
杜中宵搖了搖頭:“其實牽制有什麼用?党項的兵馬,與朝廷交兵,根本沒有勝算。他們就是把山河關的軍隊全部調到靈州去,又能有什麼用?不能與我軍野戰,這就是他們的死穴。”
以前党項軍隊的長處就是野戰,攻城不行,守城同樣也不行。順化渡一戰打掉了他們的信心,現在只能龜縮城中,已經是他們的短處。只是學著宋軍鑄了炮,靠著堅城固守,覺得守得住。
如果是杜中宵指揮對党項的戰事,必然是從鎮戎關出重兵,先圍住靈州,而後掃清外圍。如果靈州不好攻破,則直接繞過去進攻興慶府,以部分兵力監視靈州。其間的要害,就是党項軍隊野戰不敵,只要出城,就會被宋軍消滅。現在到了火器時代,不是交通要道,死守城池沒有什麼用處了。
此次朝廷安排,是以秦鳳路的狄青為主力,進攻靈州城。北邊的韓琦則起牽制策應的作用,吸引党項大軍,讓他們不能在靈州集中大量兵力。實際上北邊的韓琦沒有什麼用處,党項不敢出,他又短時間沒有能力攻破山河關。興靈一帶山河夾峙的地形,導致了從北邊進攻不易,而南邊的靈州剛好是個出口。
韓琦曾經與杜中宵一起,指揮對党項的作戰,見過了現在作戰的形勢。對朝廷的安排,隱隱覺得有問題,又說不清楚,只能夠接受。聽杜中宵一講,終於覺察到,朝廷錯在了哪裡。朝中大臣們,包括狄青等這些武將,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宋軍的變化,對前線戰場帶來的影響,依然按照舊的習慣安排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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