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河曲路商業發展很快,特別是勝州,因為正處要衝,是進入中原的門戶,格外興旺。蘿蔔快了不洗泥,加上去年杜中宵在西域,一時間亂象從生。最典型的就是走私。
經過追查,除了向党項走私焰硝、硫磺,甚至還有軍器,至於其他禁物自不待講。除了党項,還有向契丹走私的,甚至影響到前方耶律重元和洪基的戰事,已經形成了網路。
勝州是新興的城市,認真追查並不太難,三五日就查個大概。幕曹官審過了,杜中宵看過,沒有大的異議。死刑以下直接執行,幾個死刑,是依例上奏朝廷。
接下來的日子,杜中宵大車整頓河曲路商業,特別是禁物專賣。除了幾家特殊鋪子,禁物全部收入商場體系,達到一定的數量則報官府批准。城中設了軍營,與城外的軍營一起,對士卒的進出進行了嚴格管制。軍器管理由收到營一級,而且從經略司以下,進行垂直管理。
忙了近十日,終於理出了一個體系,杜中宵覺得累得不行。忙完了,杜中宵在府中設宴,宴請幾位幕職曹官,以酬他們這些日子的辛勞。
此時已是六月中旬,白天酷熱難當,太陽一落山,就涼快了下來。河曲路這裡的天氣就是這樣,再熱的日子,只要天上沒有太陽,便就涼爽宜人。
陳希亮與幾個幕曹官進了後衙,向杜中宵道謝,各自分賓主落座。河曲路的公使錢充裕,更不要說杜中宵還有豐厚的節度使公使錢,這些宴請,並不需要自掏腰包,也不知道他們謝什麼。
旁邊架了一個爐子,幾個士卒在那裡烤肉,眾人落座便就端了上來。
杜中宵道:“現在天氣才涼下來,諸位且飲一杯酒,用些肉,去去燥氣。”
眾人飲了酒,吃了一會肉,陳希亮道:“聽說節帥就要回京去了,後邊不知是誰來河曲路?”
杜中宵道:“你們沒有聽說嗎?好似是韓太尉要來。不過,你們幾個經過了這一任,多半會調往別處,不必考慮這些。年紀輕的,可以去西域再一任,對以後仕途大有好處。”
陳希亮道:“河曲路三年,家眷不能隨在身邊,大家都已經在邊疆待夠了,哪個還想再任?不如回到中原,與家人團聚,強似在這裡苦挨。”
杜中宵道:“說起來,在邊地任職,不許家眷隨任,委實害人。再是優惠,有這一條,許多人便就不願來了。朝廷已下詔旨,願去西域任職的人,一任兩年之期,還可以減磨勘。”
幾個人搖了搖頭,都不願去。河曲路這三年,已經是有優惠了,何必再去西域。這些邊地也就適合一任,再多都不願意。其實河曲路下邊州縣,官員也難派,只是有鐵路,牴觸情緒不那麼激烈。
這是普遍問題,杜中宵也沒有辦法,岔過話題,聊些別的輕鬆事情。
戴莊道:“前兩年,河曲路這裡只是缺人,事事不好辦。自從去年以來,勝州城裡的商戶增多,開始繁華起來。今年的商稅,聽說超過了很多內地的州府,前幾日中書還來公文讚揚。”
杜中宵道:“那是自然。我們這裡是北方進入中原的門戶,不說西域那麼遠的,就是周圍的牲畜皮毛,每年有多少要賣到京城去?管得好了,這裡本就該是富庶地方。”
文同搖了搖頭:“現在周邊的人戶不多,開墾出來的田地連本地人戶吃的糧食都不夠,談不上富庶之地。要等以後人戶多了,田種得多了,才能說上富庶。”
杜中宵道:“也不盡然。因為處在交通要道,雖然糧食不夠,卻可從外面運來。只要收的商稅,能夠補上買糧食的錢,還有富餘的話,就可以稱得上富庶了。”
幾個人來了興趣,興致勃勃地討論什麼是富庶。現在的勝州,開墾的田地只有城池周圍,如果把駐軍算上,是不夠本地人食用的,需要從中原調糧。不過位置在交通要道上,又是西北入中原的門戶,如果把商稅算上,除了包容買糧食的錢,還有一些富餘。從這個意義上說,算得上富庶了。
杜中宵道:“現在天下不同了,有錢與沒錢,因為鐵路可以大範圍調糧,糧食的影響小了許多。你們有沒有發現,以前的祿米,發到手的都是陳米。到了現在,我們這些人哪個會吃陳米?無非是祿米發下來後,交給商鋪裡賣掉,去買新米來吃。能做到這樣,就是有了鐵路,全國運糧食方便了許多。以前靠著河流運米,縱然運到,也是陳米。現在用鐵路,就能吃上新米了。”
陳希亮聽了點頭:“節帥說的不錯。我做官多年,餐餐吃陳米,還真是這兩年的事。以前新米不說價錢,街面上就難以買到,現在則是鋪子家家都有。”
文同道:“還真是如此,有了鐵路,許多地方的物產就能運出來。以前在當地,運不出去就分文不值,現在則可以賣錢。現在勝州市面上,許多水果,便都是從中原和江南運來。”
鐵路對社會的影響,實在是方方面面。杜中宵前世習以為常,前兩年鐵路新出來時,還沒有想得太深。這兩年,特別是順利取西域,感受就深得多了。說實話,這個年代的鐵路,跟杜中宵前世不能比,運力小得多,速度也慢得多。饒是如此,也足以改變國內和國際的形勢。
以前,沒有鐵路的時候,路途遠了,如果沒有水運,運力和運費有一個平衡點。過於遙遠,運輸糧食往往絕大部分在路被吃掉。便如以前麟府路不過一兩萬人,卻要河東路二十餘州供應糧草,府州的糧價是其他州軍十倍。現在有了鐵路,就是從江南調糧,路上運費也不會這麼高。
鐵路直接改變了全國的佈局,以宋朝官府的控制力,以中原為中心的全國大市場開始慢慢形成。僅僅這個市場,增加的收入,就比以前的全國財政收入還要高。加上大量的官辦工業和商業,這兩年中央財政增長得非常迅速。只是因為制度跟不上,許多在明面上顯現不出來。
便如杜中宵取西域,如果沒有鐵路的話,不知道要消耗掉多少物資。現在有鐵路,那就只看鐵路通到哪裡。哪怕那條鐵路的條件很差,也只是單線鐵路,也足以壓垮全部西域各國。
幾個人一邊喝著酒,一邊議論著鐵路經天下帶來的變化。這兩年內地修的鐵路不多,有限的產能用在了邊疆。除了杜中宵修到西域,河北路修也修到了邊地,陝西路除了到鎮戎軍,又修到了延州。
党項現在面對的嚴峻局面,其實就是宋朝一南一北幾條鐵路,修到了它的邊境線上。有了這幾條鐵路做後盾,宋軍不但可以集中起大軍,還可以長期作戰,超出了党項的抵抗能力。對契丹同樣如此,河北路把鐵路修到邊境,河東路修到了代州,河曲路修到了沙州,已經有幾路抵近了邊境線。
兩府大臣,對於火器時代的軍事原則或許不清楚,但對鐵路的戰略作用卻自得明白。在確認軍力超過對方之後,便就鋪開了鐵路網,同時做出了對党項和契丹的有利形勢。
說著這幾年的變化,杜中宵感覺得出來,自己進京之後的幾年,必然是對周圍大規作戰的時候。有一批軍人,將隨著戰爭成長起來。他們能不能跟官僚系統配合,重造大宋軍隊,是最重要的事情。
這幾年對外勝利,內部的財政改善,政治上出現一種清明氣象,整個國家的氣質都不同。今年正月裡時,皇帝突然發病,昏厥之後醒來經常發怪語,長時間不能視事。到了現在,身體終於好了起來,可以正常處理政務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到這個時候讓杜中宵回京。
滅掉党項和契丹,實現天下一統,對一個皇帝來說,是了不起的誘惑。如果進攻党項順利,平定了西部邊疆,必然全力對付契丹。杜中宵不知道,那會是一種什麼局面。
自登第以來,杜中宵在外任官太久,跟皇帝接觸的時間太少,兩個人互不熟悉。此次回京,其實做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跟皇帝的互動。如果互動良好,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當然如果不好,那可能就會被打入冷宮。至於為宰執,沒有皇帝的信任,做什麼宰執。
龐籍已經外任,現在朝中的宰相是文彥博和劉沆,參政是王堯臣、曾公亮和張方平,樞密使則是王德用、韓琦,副使是田況和程勘,除了韓琦外,沒有一個是杜中宵熟悉的。杜中宵回京,韓琦來接任河曲路和西域的經略使,杜中宵去做樞密副使,實在難做。
不奉詔,固然有杜中宵覺得資歷淺薄的原因,還有這個現實問題。杜中宵在朝中,還沒有自己的人脈,做宰執過於勉強了,基礎不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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