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節級的院子裡,柴節級指著一個公人對宋四公和沈大郎道:“這裡永城縣裡的陸虞侯,來州里催辦文書。你們候他料理完了公事,一起回永城去見馬大官人,那裡他最熟悉。”
宋四公唱了個諾,拿著眼睛不住打量陸虞侯。一邊的沈大郎沒見過世面,急忙上前問好。
陸虞侯只是個跑腿的公人,奉了本縣押司的吩咐,來州里催一些公文,在縣裡並無權勢。有沈大郎過來問寒問暖,甚是喜歡。
如果說官是白,沈大郎這些遊手閒人是黑,中間的公吏則處於灰色地帶。他們既受官的管轄,奉命捉拿盜賊,彈壓地方,也收地方遊手閒人的孝敬,給其方便。其中有一些頭腦靈活,又有手段的,如柴節級這種,則牽連極廣,對地方的黑道事務涉足極深。
柴節級是州院的一名勾押官,參與批勘財賦、刑獄之類文書,是積年老吏。在官員眼裡,他的地位低微,不值一提,但實際地位卻非常重要。地方的官司報到州院,先過他們這些人的手,怎麼處置,甚至什麼時候交到什麼官員手裡,有非常多的門道。稍微做一下手腳,就可能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更加不要說通風報信,內外傳遞訊息,更是他的拿手好戲。
亳州數縣的遊手閒人,在州城最做什麼事情,都喜歡來找柴節級。只要不是明目張膽犯案,似互相聯絡,打探訊息,到他這裡幾乎不會失望。
閒聊幾句,陸虞侯叉手:“幾位且在這裡稍待,我到州里交換過了公文,安排妥當,便就回永城縣去。到時你們與我同行,只說是我的伴當,路上少許多煩惱。”
宋四公謝過,與柴節級一起送陸虞侯出了門。
待陸虞侯遠去,宋四公對柴節級道:“節級,我看這個虞侯,不像個對道上事情熟悉的,會不會壞了事情?這到底是個做公的人,誰知道這廝心裡怎麼想!”
柴節級笑道:“四公安心,陸虞侯是馬大官人的親戚,不會壞了事情。”
聽了這話,宋四公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
待了約摸一個多時辰,陸虞侯從州衙回來,神色輕鬆。與柴節級、宋四公等人吃了兩盞茶,便就告辭離去,口中道:“知縣官人有時限,我卻不能在州城久待。回永城有兩三日路程,一刻不敢耽擱。”
宋四公雖有些不願,奈何在別人地盤,只好收拾了行裝,帶著沈大郎三人,一起出了門。
這幾日杜中宵按著韓月娘寫的單子,或是自己,或是吩咐柴信,在城裡買些日用雜物。一連忙碌幾天,才終於置辦齊全。看看日子,再過兩三日就要到永城去了。
韓月娘第一次離家數百里,對州城還沒有熟悉,丈夫又要到一兩百里外上任,又是不捨,心中又有些慌。這天一早,便就對杜中宵道:“大郎,我聽城裡的人說,東門外有一個廟,供了一個河神,甚是靈驗。左右無事,我們買些香燭,去祭拜一番。”
杜中宵笑道:“我是本州推官,不是官祀,怎麼好去拜神?快不要說這些話,讓人聽了,笑話我這官當得不成體統。”
韓月娘哪裡肯依,口中道:“那是官府旌表的靈神,官員去拜又怎麼了!”
見杜中宵只是不去,只好無奈道:“要不,你與我一起去,不進廟門就便了。既是官身,神靈必不會怪罪於你。我一個人去,多買些香燭便了。”
杜中宵無奈,只好答應。韓月娘如此輕的年紀,又沒經過世事,一個人留在城裡總要找些寄託。
讓柴信到外面買了香燭祭品,兩個排軍挑了,隨在杜中宵和韓月娘身後,向東城門而來。
沈大郎隨在宋四公和陸虞侯身後,沿著大街出東門去趕渡船。還沒到城門口,就見到杜中宵和韓月娘夫婦,帶了幾個排軍,挑了一挑祭口,正要出城。
因為路上曾經動過杜中宵一行的訊息,沈大郎不由心虛,心停下腳步,拉了拉宋四公的袖子。
宋四公回頭,滿臉不悅地道:“怎麼停了下來?天時不早,我們要速速過河去找宿頭。”
沈大郎指著前面杜中宵一行道:“前面那個官人,前些日子來赴任經過鹿邑,正從我地盤過。看他們有些行囊,本要發一筆財,卻不想他叫了本縣都頭沿路護送。現在他如此威風,我曾經動過打劫他的主意,難免有些心慌。還是等他們走了,我們再出城的好。”
宋四公啐了一口:“如此沒有出息!你又沒有真地出手,哪個知道!”
說完,見陸虞侯走得遠了,忙加快腳步追上去。沈大郎無奈,嘆了口氣,帶了兩個兄弟跟上。
杜中宵隨在韓月娘的身邊,看看到了城門口,準備出城。突然見本來蹲在城牆根處的陶十七突然站了起來,兩眼血紅,直勾勾地瞪著自己身後,不由嚇了一跳。
停住腳步,杜中宵對身後的柴通道:“又是這個孩子,此人著實有些古怪。”
柴信還來不及說話,就見前面的陶十七突然大叫一聲,沿著街道向城裡跑去。
包括杜中宵在內,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這人發了什麼瘋,怔在那裡。
陸虞侯一樣停下腳步,站在街道中,好奇地看著陶十七向自己跑來。
陶十七雙目好似滴出血來,飛一般地跑到陸虞侯面前,從腰間摸出一把解腕尖刀,一聲厲叫,尖刀插到了陸虞侯胸口。看著陸虞侯慢慢倒下,陶十七猛地拍手,仰天大笑:“你這賊害我全家,我在這裡等了你數年,終於等到你!我家破人亡,全拜你所賜,今日便取你性命!”
直到這時,周圍的人才如夢初響,人群譁亂起來。有人高呼:“哎呀不好,出了人命了!”
陶十七雙手一拍,揚起雙臂,高聲道:“列位街坊不要驚慌,冤有頭債有主!我是陶十七,數年前隨著爹爹媽媽來州城討生活,不合被這賊勾結歹人,騙了我家錢財,殺死阿爹,氣走母親。今日我取他性命,一命換一命!有做公的捉了我去衙門,不連累鄉親!”
柴信示意排軍把擔子放下,看著杜中宵道:“官人——”
杜中宵嘆了口氣:“還有什麼話說?那孩子竟然說了讓做公的拿他去衙門,你們還不快去。這裡正當要道,來往行人眾多,把人拿了,讓譙縣衙門速來人處置屍首。”
柴信應聲諾,帶著兩個排軍飛跑上前,剪了陶十七雙臂,押在一旁。陶十七並不反抗,只是冷笑。
處理案子要麼譙縣的縣尉,要麼司理院,他們審結才會交到推廳,現在與杜中宵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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