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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我有什麼辦法?

作者:安化軍
酒過三巡,狄青道:“在軍城已經數日,各位感想如何?京城的軍校,與這裡相比差在哪裡?”

孫沔沉吟了一會,道:“我先說一個感覺。京城裡的軍校軍紀森嚴,氣氛壓抑,這裡就好許多。是不是軍校裡面,不能跟軍隊一樣,階級分明,法紀森嚴?”

狄青點頭:“有道理。軍校裡到底是學習知識的地方,軍紀太過森嚴,動輒得咎,就沒了心思專心學習。這一點可以學,杜經略軍中不設肉刑,雖然我們看法不同,不過軍校中可以如此做。”

說完,對王凱道:“馬帥,杜經略知火山軍時,你是麟府路部署,一起打下了唐龍鎮。你覺得與當年相比,杜經略有哪些不同?軍中有什麼特點?”

王凱想了一會,道:“從當年看,經略其實不通兵法,對軍中事務也不熟悉。不過頭腦清楚,對戰事有獨到見解,分得清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我以為,經略最重要的,是頭腦一直很清楚,能夠抓住最根本的東西。練了幾年兵,從最根本做起,已是天下難得良帥。”

狄青道:“當年唐龍鎮一戰,給你印象最深的是什麼?說來我們參考。”

王凱道:“最開始定計,不輕下決心。決心一下,絕不隨便變更,不貪軍功,不貪戰果,也不畏強敵。從最開始出兵,定的就是用槍炮,依堅城而守,不與契丹兵正面接戰。算計得很清楚,契丹兵馬在什麼時候從哪裡來,如何攻城,攻城受挫之後如何逃路,總是先敵一步。先戰唐龍鎮,後佔偏頭寨,契丹兵一攻城不利,後路斷絕。契丹兵退走,只是派兵尾隨其後,哪怕他們陳屍冰面,連屍首都不收。首級就是軍功,當年杜經略,不要這軍功,許多將領不滿。現在想來,大局為重,絕不貪功,經略一向如此。”

眾人聽了,默默點頭。杜中宵文人為將,從不上戰場前線,更不親自搏殺,有今日地位,必然有超出常人的地方。有大局觀,處事冷靜,說起來簡單,真做到並不容易。

眾人從京城來到河曲路軍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比較兩地有哪些地方不一樣。幾天看下來,發現基本程式大致相同,就連教材也相差不多,甚至河曲用的還更簡陋些。以前說的,帶兵要嚴,對士卒要不吝賞賜,河曲路並不比京城做得好。甚至他們有一種感覺,按照自己看到的,演武結果,應該反過來才正常。有這種認識,讓幾個人特別煩惱,這差使不容易。

敗了不可怕,過來學習,一看這個地方做得比自己強,那個地方比自己強,回去照做就是。怕就是怕什麼都看過,甚至自己身處其中,卻說不出道理。明明輸了,看了對方還覺得自己應該勝,這就很難辦了。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教也教不會,還能有什麼辦法?

用完了酒肉,狄青道:“難得今日得閒,我們在這處草市轉一轉。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們只在軍城裡,很多事情看不清楚。四處看看,聽聽百姓怎麼說,不定就能豁然開朗。”

王拱辰起身道:“今日我要去勝州,與杜經略與事相商,就不與你們一起四處看了。”

孫沔奇道:“既是要進城見經略,怎麼還到這裡用飯?現在進城,只能談公事,連在勝州城裡逛一逛都不能夠。內翰,一餐酒飯,哪裡比得上進城散心!”

王拱辰道:“我贏的東道,如何不吃?再者說了,清晨進城,路上太過寒冷。”

狄青作為樞密使,可以管別人,管不了王拱辰。不說翰林學士清要之職,他們作為內臣,兩府就不好多過問。不用想,王拱辰此來,必然有皇帝特別吩咐的任務,跟別人是不一樣的。不然,今天要去見杜中宵,換一個不提前知會狄青,都是不能允許的。

辭別眾人,王拱辰出了草市,吩咐人喚了自己隨從出來,由軍城派兵馬,護著到勝州。

杜中宵拿了一冊書,在書房裡閒坐。士卒來報王拱辰求見,忙吩咐帶他到書房。

見到王拱辰進來,杜中宵起身,笑著道:“內翰剛來不足五日,這就要回京城了嗎?”

王拱辰拱手:“若能得節帥賜教,當能回去交差了。就看節帥給不給在下這薄面,你若不說,我回京城也不容易。說實話,北地苦寒,武都軍城裡住著並不舒服。”

杜中宵請王拱辰坐了,吩咐上了茶來,道:“內翰,此次到軍城是難得機會,錯過了,以後可就難得。軍城裡待些日子,熟悉軍中事務,不定將來可以帶兵為帥,建立功勳呢。”

王拱辰連連搖頭:“我不是做將軍元帥的料,自己心中清楚,何必難為自己。”

請了茶,杜中宵問道:“內翰來見我,不知要問些什麼?”

王拱辰飲了茶,想了一會,才道:“上次京城演武,京城軍校大敗。節帥可能不知道,事後聖上極是震怒,要嚴辦提舉軍校的一干人等。宰相和大臣們再三求情,聖上才作罷。說起來不怕節帥笑話,演武之前,聖上和大臣,包括我在內,都認為京城軍校必勝無疑。甚至,還有人勸主持此事的,不要讓河曲路去的人敗得太過難看。節帥軍功當世無匹,你的臉面,朝廷還是看重的。”

杜中宵微笑不語,點了點頭。

嘆了口氣,王拱辰道:“萬萬沒有想到,最後的結果,不但是節帥的人大勝,勝的結果還如此讓人無話可說。一般將領官員可能不知道,分割包圍,到底意味著什麼。聖上可是找了河曲路舊人,對此事詳詳細細問了,分割包圍就是全殲。這個結果,比節帥最得意的順化渡一戰,更加嚴重。節帥,還記得你軍中一個年輕軍官,王德興嗎?”

杜中宵道:“他隨在我身邊數年,北上征戰,除了韓太尉的一些日子,一直在我帥帳。”

王拱辰笑著搖頭:“此人年輕,甚是老實,有什麼說什麼。軍中的事情,凡是問他,從來不知婉轉回護。聖上甚是喜愛,這些日子一直隨侍在側,解答疑難。這樣一個人,可比將領大臣們可靠多了,別人不知道的,很多事情聖上心中明白。正是因為如此,才會派了樞密院和三衙的官員,到這裡來。”

杜中宵道:“王德興人雖老實,其實聰明,知識學得紮實。他性子忠厚,性格又有些靦腆,並不適合帶兵打仗。不過帷幄之中,卻難勝任。”

王拱辰點頭:“正是如此。有王德興在身邊,很多事情,聖上比外臣清楚。此次我來河曲路,是奉詔旨,來看看河曲路的軍校。京城的軍校,到底能不能辦成這個樣子。如果實在沒有辦法,那就只有派大臣前來提舉,由節帥兼管此事了。節帥統大兵在外,諸事紛繁,如此非朝廷之福。”

杜中宵道:“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朝廷要人,河曲路的舊部大多調走,加上除役的,隨著我從隨州來的舊人,三萬軍中只餘六七千人。朝廷要我練兵的法子,所有冊子俱送往京城,留在隨州的,也全部都搬到了京城裡。練不好,那就真沒辦法了。”

王拱辰笑著搖了搖頭:“節帥,這話不對。朝廷開口,節帥要人給人,要物給物,確實不錯。京城軍校練不好兵,也確實與節帥無關。但若說節帥沒有辦法,未必如此。如果沒有辦法,怎麼把拉縴廂軍練成強軍的?要麼節帥不想說,要麼節帥不方便說。”

杜中宵搖了搖頭:“內翰在軍城數日,不知怎麼看待此事?”

王拱辰道:“我看出來的,就是還要向節帥請教。別人再是用心,也不過只知皮毛,時間長了或許可以能夠練出兵來,選出將來,一兩年內絕無可能。不管是節帥不想說,還是不方便說,今日千萬賜教一二,讓我回京能夠交差。話出你口,入我耳中,回京如何稟報,我自會斟酌。節帥朝廷重臣,但有說的不利節帥的地方,我也不敢開口。如若不我,節帥該明白,我是自取其辱。”

杜中宵笑笑,舉起茶杯道:“飲茶。”

王拱辰喝了茶,把茶杯放下,道:“不知節帥的意思——”

杜中宵道:“在內翰想來,我是不想說,還是不方便說?”

王拱辰搖了搖頭:“在下不知兵事,委實說不上來。不過這幾天感覺,節帥不是藏著不說的人。”

杜中宵道:“是啊,內翰不是看得很明白!既不是我不想說,也不是我不方便說,而是早就已經說了,非要不聽,我有什麼辦法?諸多冊子,各種條例,朝中甚至有官員倒背如流。可最簡單的地方,卻都不願看,不願想,又有什麼辦法呢?”

王拱辰聽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道:“到底哪些,還請節帥賜教!”

杜中宵道:“內翰雖不知兵事,那些冊子,總該是看過?”

王拱辰點頭:“不錯。我雖說不能倒背如流,但大多內容,都還記得,能背出來。”

杜中宵看著王拱辰,點了點頭。這是狀元,千萬不要小瞧了他,過目不忘這種本事,對一般人來說很神奇,這些狀元中可不稀奇。別人要學上許多日子的,他看一遍就能記住,不要懷疑。

理了一下思緒,杜中宵道:“內翰既然記得,且問,有哪些是不管步兵還是騎兵、炮兵,不管是軍官還是兵員,都必須要學的?”

王拱辰想了想,道:“有一本入軍需知,好似是這個名字,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杜中宵道:“對啊。其實還有兩本,不過沒有這一本重要而已。”

王拱辰看著杜中宵,好一會,才道:“這幾本人人皆學的冊子沒什麼特別,真那麼重要?”

杜中宵笑道:“怎麼不重要?連為什麼從軍,從軍做什麼,都說不明白,怎麼做個好軍人呢?”

見王拱辰點頭,不過還是有些茫然,杜中宵又道:“萬丈高樓平地起,內翰,基礎不牢,後面學得再好,終究無用。練兵可以,用兵卻難,做將更難!”

說到這裡,杜中宵嘆了口氣:“京城演武之後,所有人都在問為什麼,派了這麼多重臣來,讓我怎麼說?明明已經寫在那裡,人人都該知道的,卻偏偏做不好,誰有辦法?無非是那麼幾個問題,對於朝廷來說,對天下、國家,為什麼要有了軍隊?軍隊要做什麼事情?要完成哪些任務?怎麼完成任務?對一個兵員來說,為什麼來應徵當兵?當兵要有哪些素質?要做什麼事情?其他的就不必說了,就問,這幾句最簡單的話,朝廷的大臣們搞明白了嗎?軍校裡學的人搞明白了嗎?”

王拱辰道:“節帥,恕我直言,這些話,朝中大臣還真各有答案,相差並不遠。”

“好,有答案,那就好。那麼把朝中大臣的答案,生髮開來,怎麼建軍,怎麼練兵,怎麼選將,成為一個體系,能不能跟軍校裡教的,對起來。內翰,所有條例、冊子、編制,人員的選拔任職,都是從這最幾句最簡單的話開始,一步一步豐滿起來的。各有答案,我很清楚,不要說朝中大臣,問一個村秀才都有自己的答案。只是這個答案,跟整個軍制、訓練、作戰的體系,能不能合起來。說一句話容易,這一句話貫穿到整個體系中,那可就不容易。沒有這個基礎,教的人,學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王拱辰點了點頭,道:“可惜我不通兵事,節帥雖然說得明白,卻還是不明所以。還請節帥說得明白一些,這些內容為什麼重要,是怎麼形成一個——節帥說的,體系的?”

杜中宵看著王拱辰,想著措辭。願是簡單的東西,越是難以說得明白。不過今天,看來不說得清清楚楚,最少要讓王拱辰明白,以後做事會更麻煩。

杜中宵的記憶中,王拱辰沒什麼印象。他十八歲那年,在京科舉,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省元歐陽修會中狀元。連歐陽修自己都這麼認為,還做了身新衣服,準備中狀元之後穿。年輕的王拱辰跟歐陽修皮了一下,偷穿了他的衣服,開心地道:“我做狀元了!”然後他就真地做狀元了。不要認為這個狀元是王拱辰撿來的,這個時代的狀元,最少在智商上不用懷疑他們。

王拱辰在歷史上不出名,但是他的後代出名。一個外孫女是李清照,還有一個孫女,在歷史上沒有留下名字,只寫王氏,丈夫是秦檜。外孫女留下的是好名聲,孫女卻丟盡了他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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