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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包龍圖

作者:安化軍
東勝州後衙,一張小桌子擺在院裡的大樹下,上面擺了酒菜。

陽光很好,杜中宵招集了幾位在本州的主要屬下,一起聚宴小酌

眾人各自落座,杜中宵道:“今天小年,大家一起飲杯酒。邊地為官,家眷不在,我們只能自得其樂了。等到年後,一切都穩定下來,便就從容多了。有鐵路,家人可以到這裡看望。”

幾人一起稱是。

杜中宵舉杯:“沒什麼好酒好菜,諸將就。我吩咐包了餃子,都吃幾個,圖個吉兆。”

飲過了酒,石全彬夾了一個餃子吃了,連連點頭。他最喜歡吃餃子,特別是冬天,只要有條件幾乎天天吃。這食物有菜有肉,外面麵皮,包著麻煩,吃起卻甚是方便。

此時餃子其實只是有雛形,遠不如餛飩流行。杜中宵改進了之後,因為方便,火山軍這裡才流傳起來。唐龍鎮以前作為貿易中心,對餃子在附近幾州的推廣起了不小的作用。

飲了幾杯酒,杜中宵對李復圭道:“自從嚴查擄掠、私賣奴婢,許多蕃落犯案的人多,壯丁或斬或流不少,而且多是首領。現在番人中因為主人犯案,許多首領家裡沒了男丁,被私奴奪家產的事情,各地不少。這樣不是辦法。年後你以經略司之名,在各地建些牧場,招收番人中不為奴的百姓。”

李復圭稱是,道:“除此之外,犯輕案的番人,也可以放到裡面。”

杜中宵道:“配犯不可與良人一起做活,建單獨的牢城營好了。牧場就依我們在京西路時,建營田務的樣子。一定要定牧,不可遊牧,怎麼做到我們再商量。”

李復圭道:“要想定牧可是不易。一到冬天,不只是牧草無著,牧民也沒有吃的。”

杜中宵笑著道:“這牧場都是經略司下,怎麼會沒有牧草,沒有吃食?牧場中選出地來,種諸如苜蓿等牧草,曬成乾草冬天飼餵。還可以種些精料,怎麼會跟牧民一樣?至於糧食更好辦,中原不知多少糧食運來,不會缺吃的。牲畜喂得好了,不只是有馬匹,牛羊也可以賣到中原去。”

變遊牧為定牧,是杜中宵一直想做的事。這一帶宜耕宜牧,只有定牧才能兩者兼得。沒有這一次事件,可能還要費一番手腳,現在容易多了。

聽見商量此事,石全彬突然道:“對了,前幾日來的宣旨使臣,與我熟識。聽他提起,經略最近重辦蕃部販賣人口一案,用法重,番人被斬被流的人不少。此事傳到了其他州軍,有官員上奏了朝廷。朝廷對此事頗有微辭,認為初得地方用重法,激起番民作亂為禍不小。”

杜中宵道:“正常,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了人?我本來就沒想瞞人。此案查下去,有番人作亂是一定的,無非是派兵平叛罷了。怕出亂子,綏靖番人,我如何對得起冤死的那些漢人?五百零八個被販賣的漢人女子屍骨未寒,不為她們做主,王師北來又是為了什麼?”

石全彬道:“千里之外的京城官員知道什麼?經略小心一些,不要被人揹後閒話。”

杜中宵點了點頭:“知道了。我做事當明正大,只求心安,別人說什麼,讓他們說去好了。”

擊斃耶律宗真後,石全彬視杜中宵如神,從不說一個“不”字。有這一件軍功在身,石全彬的一生已經圓滿,只等著過幾年真正建節,回到皇宮掌握實權。

飲罷酒,杜中宵回到住處。想起自己追了一個多月的案子,一個人沒有救下來,尤覺氣悶。

如果不知道前因後果,單以杜中宵這些日子的手段論,可稱酷烈。許多番人被斬,流放的更加不知道有多少。因為此事,許多蕃落無法維持,大量合併。對於初佔領的地區,這樣做是大忌,朝中有官員不贊同是難免的。最初杜中宵也如此想,若不是實在沒有辦法,怎會如此?

那一個月的所見所聞,如同噩夢一般,讓杜中宵久久無法釋懷。

第三日,杜中宵正在衙門裡指揮著手下裝飾房屋,準備迎接新年,一個士卒進來報:“經略,朝中新任命了河曲路轉運使,已過唐龍鎮,正向東勝州來。依驛報,今日就該到了!”

杜中宵道:“知道了。一會派劉知州,帶官吏出城迎接就是。”

劉幾兼任東勝州知州,吏員也多是軍中的軍官。整個河曲路現在都是軍管,有李復圭在,再派一個轉運使來,有些不倫不類。想起前天石全彬說的話,杜中宵便就明白,朝廷對自己到這裡之後的所作所為有些不滿意,派個轉運使來,既是監視,也是委婉的提醒。

幾個時辰後,劉幾迎了新任轉運使入城,來見杜中宵。

行禮如儀,那官員道:“龍圖閣學士包拯,新任河曲路都轉運使,見過經略。”

杜中宵愣了一下,才道:“新任漕憲原來是包龍圖,幸會!”

包拯上半年才由天章閣待制升為龍圖閣學士,由知諫院改任河北路都轉運使,現在轉任河曲路。以職論包拯的龍圖閣學士高於杜中宵,以官論杜中宵的諫議大夫遠高於包拯的兵部員外郎。宋朝的官和職是兩個系統,待制以上,帶職的地位高於不帶職的。資序上諫議大夫相當於待制,以上地位情況複雜。

外地為官,最重要的是差遣。杜中宵的經略使掌一路軍政,位在轉運使上。所以包拯到任,是由劉幾齣城迎接,他來拜見杜中宵。

進了客廳,分賓主落座,上了茶來,杜中宵道:“龍圖一路辛苦。”

包拯點了點頭,沉默一會,才道:“我與經略初次相見,所知不深,若有得罪處,還請見諒。”

杜中宵道:“龍圖有話但說無妨。說出來,總比憋在心裡好。”

包拯拱手道:“我此次前來經過幷州時,與韓經略有過一番深談。他建議我,到了這裡,與經略把話講清楚,免致誤會。韓經略以為,經略年少進士,十年而到一路之帥,看起來順利,其實穩重,不是那種年輕浮浪之人。說得清楚,更好做事。”

包拯和韓琦同是天聖五年進士,雖然中進士後,包拯在家盡孝十年後才出來為官,升遷卻快,並不比其餘同年差到哪裡。同年關係,韓琦跟他的說的當然不是客套話,包拯才特意提起。

見包拯如此鄭重,杜中宵就知道,他要說的只怕不是什麼好話,靜靜聽著。

飲了一口茶,包拯又沉默一會,才道:“包拯此來,是受朝廷委託,安撫地方。不足一個月,經略重手懲治蕃落,不知多少人破家,多少人被刑。地方人心不穩,朝廷憂心忡忡。初得新地,經略立威自無話說,可伐太多,難免有蕃落起異心。”

杜中宵點了點頭:“朝廷說的對,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朝廷律法,總不能當作擺設,龍圖以為呢?”

“漢人用漢法,蕃人用蕃法分別治之,邊疆地區歷來如此。經略一以漢法,有些不妥當。”

杜中宵道:“漢人用漢法,現在就是如此啊。”

包拯道:“可,可怎麼會有如此多的蕃落受刑?河曲之地,有這麼多的漢人嗎?”

杜中宵道:“河曲之地大約是沒多少的,可他們可以從其他地方擄掠販賣,對不對?龍圖,你要怎麼安撫地方我不管,可犯了案,明正典刑都做不到,王師來了何異?”

包拯沒有想到杜中宵是這樣的態度,一時沉默,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好一會,才道:“難道經略說的番人販賣漢人女子一案,竟然是真的?”

杜中宵道:“難道還是假的?龍圖以為是我捏造此案,說番人立威嗎?”

包拯點了點頭:“我離京之時,許多官員都是這麼想的——”

杜中宵微微搖了搖頭:“河曲是軍人治地方,審案或許粗糙了些,文書不太嚴謹,並不離譜。現在案卷俱在,龍圖不妨再查一遍。對了,那些女子的屍首,我沿路都妥善安葬。朝廷若心有疑慮,龍圖可以開棺,再檢驗一遍。雖然打擾亡人無禮,如果是為了給她們一個公道,我想她們不會在意的。”

包拯睜著眼睛,看著杜中宵,過了好一會才道:“經略,真有五百零八人的大案?!”

杜中宵點頭:“當然是真!龍圖眼裡,莫非認為我是捏造大案,殺人立威?杜某雖然不才,不管是立威還是安撫,都用不到這種手段!一是一,二是二,當然是因為有大案,才有這麼多人被刑!只要我在這裡,哪怕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也必然要還那些被販賣的人一個公道!”

說完,杜中宵喝了一口茶,平緩了一下情緒,對包拯道:“龍圖此來最好。軍人審案,終是難免許多錯漏,此案便交由龍圖來審好了。從頭到尾查一個清楚,還死人公道,更加不要冤枉了好人。此案審得明白,判得公道,河曲經後就好治理了。至於京城閒話,那就顧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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