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猴戲的把幾隻猴子拉到身邊,打了幾個空鞭嚇唬它們,慢慢平靜下來。轉頭見那邊狗頭坐在地上不動,怒道:“這孩子如何拿果子逗弄我的猴子,惹出事端!快快離去,不要耽誤我生意!”
一邊的觀眾有人不滿地道:“這耍猴的不是個厚道人,剛才沒有給錢,只有這孩子給了。你的猴子搶了他的吃食,自該去買還一根。”
耍猴的哪裡肯?只當作沒聽見,不住催促狗頭快走。
韓月娘在茶館裡看見,吩咐把十三郎叫過來,道:“我這裡幾十文錢,你拿了給那孩子,讓他買些果子吃。這個演猴戲的不是個好人,你讓他走了,不要在這裡擾亂人心。”
十三郎得了吩咐,拿了錢,走到場中對那耍猴的道:“你這廝為了幾文錢,欺負一個孩子,猴戲演得再好,哪個肯看!夫人吩咐,速速離了本鎮,不得在此處做生意!”
耍猴戲的收錢不多,如何肯走,對十三郎道:“你是什麼人,就能趕人?”
十三郎道:“這裡哪個不知道我十三郎,日日隨在提舉身邊的。夫人看你品性不好,速走!”
耍猴的看那邊茶館裡的韓月娘,是個官宦人家,不敢再糾纏,只好收拾東西。幾隻小猴在他的身邊不住做鬼臉,跳來跳去,嬉鬧不停。
十三郎拿了錢,到了狗頭身邊,拉起他道:“你這孩子心善,夫人見了,給你些錢,去買些果子吃吧。以後見了這些演猴戲的,不要輕易給錢。他們嘴巴甜,心裡卻不記你的好,還不如那幾只猴子呢。”
狗頭起身,看了看十三郎遞過來的一大把錢,搖了搖頭:“我又不認識你,如何要你的錢?”
十三郎聽了大笑,拉著他的手道:“那便帶我去尋你的家人。他們在哪裡?”
人群開始散去,賀大和何三郎幾個人見狗頭沒回來,正尋了過來。
走上前,賀大向十三郎拱手:“教頭,莫不是我兒子惹禍了麼?得罪之處,這邊陪罪。”
十三郎道:“你兒子沒有惹禍,也沒有得罪我。這孩子心善,在那邊看猴戲,被猴子搶了他的糖葫蘆去。我家夫人看他喜歡這吃食,與他幾十文錢,胡亂買些果子。”
賀大曾經參與過廂軍的教閱,認識十三郎,知道他是杜中家身邊的人,忙道:“一根糖葫蘆值得什麼?再買一根就是,如何敢要夫人手錢。教頭且回,替小的謝過夫人。”
十三郎道:“你既知道我是誰,當然也知道夫人是誰。錢只管接了,能還回去嗎?”
賀大千恩萬謝,接了錢過來。
十三郎見幾人有些眼熟,問道:“看你們面善,是此次教閱的人?今日無事,便來閒逛。”
何三郎幾人急忙叉手:“回教頭,小的們確實是來教閱的。一時無事,出來耍一耍。”
十三郎道:“閒逛一逛無妨,不要惹事。”
幾人紛紛答應。十三郎名義上是教閱廂軍的教頭,實際上是杜中宵在軍事上的助手,來教閱過的廂軍誰不知道?教頭是個編外官,地位可高可低,只看長官是怎麼認為的。
賀大道:“得了夫人賞錢,自應當面謝過。還請教頭引見,我一家過去向夫人道聲謝。”
十三郎道:“夫人最不喜這些繁文縟節,不過這孩子是個好人,去見一見夫也好。”
帶著賀大一家,何三郎幾人隨在身後,到了茶館裡,十三郎向韓月娘行禮,說了來意。
賀大與妻子拉著狗頭,上前行禮,謝過韓月娘。
韓月娘道:“這孩子心善,將來定然是有出息的。幾歲了?進學不曾?”
賀大道:“回夫人,孩子八歲了,還沒有進學。”
韓月娘道:“啊呀,我聽說營田務這邊開了學校,進去學三年,並不要錢。如何不進學?”
賀大有些尷尬:“這個,家裡有些事情,過些日子就進學了。”
韓月娘點頭:“進學認幾個字,將來總有用處。你們家裡除了種地,還有沒有其他活計?”
賀大道:“小的還走街串巷收些雜物,賣給衙門,換些零錢。”
說到這裡,旁邊的何三郎福至心靈,開口道:“只是以前收雜物的是阮員外,生意好做。現在不知為何換了史員外家裡,處處刁難,賀大的生意不好做了。今日挑著擔子,到了史員外家裡,卻又不收。還說賀大以前是他家裡莊客,投了營田務,因此記恨,不許他做這生意了。”
韓月娘聽了皺起眉頭,問一邊的十三郎:“怎麼會有這種事情?貧苦人家,做些小生意,賺幾個錢貼補家用,多麼不容易。怎麼換這個員外,換那個員外,就是不讓他們安心做生活!”
十三郎道:“回夫人,此事我也不知道底細。好似以前是營田務收,現在改常平司了,因此換人。”
韓月娘道:“你帶著他們到衙門去,問一問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還有,那個什麼史員外,不過是替衙門做事的,怎麼就敢不讓人做生意了?這種人衙門怎麼會用?哪個用的?”
十三郎道:“夫人,現在這些小生意,是賣給樊城的商場那裡,隸常平司之下。常平司在營田務這裡沒有人主事,要到樊城去。過兩天我到那裡辦事,順便問一問吧。”
韓月娘聽了,十分不高興:“這裡怎麼沒有常平司的人主事?家裡官人不是提舉常平?他人現在不是正在這裡?——罷了,此事我自回去問他。”
十三郎張了張嘴,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愣了一會,覺得不妥,道:“夫人,些許小事,就不要讓官人煩心了。我記在心裡,必把事情查清楚,辦好就是。”
韓月娘道:“辦好了知會我一聲。——那個史員外,如此跋扈,不要讓他家做了!”
十三郎想了一會,小聲道:“夫人,此事我知道一些,裡面許多關節,不能一句話就不讓史家做生意。這牽扯到好幾個衙門,還有本錢保人,諸多事情——”
聽了這話,韓月娘不由瞪起眼睛:“一個鄉下員外,做個小生意,就能牽扯幾個衙門?十三郎,你實對我說,莫不是收了史家的錢?”
十三郎嚇了一跳,急忙擺手:“夫人,我隨在官人身邊多年,一向清白!你是知道的,怎麼會有這種事?史家是養鴨做鹹蛋和松花蛋,鹹蛋倒也罷了,松花蛋是他家買了營田務的方子,給過錢的。當時買方子的時候,應允他們,做出來之後由樊城商場收買,立得有契。”
韓月娘聽了越發不悅,道:“一點小事,到處是根腳,處處動不得!明明是那姓史的為富不仁,欺壓百姓,怎麼就不能收了他家的生意!你們選人的時候,如此不謹慎,還敢跟人訂約立契!罷了,此事你不要管了,我回去跟官人理論。”
十三郎無奈,只好閉口不語。事情捅到杜中宵那裡,就不是收史家的生意這麼簡單了。牽連到的官吏,很多人都要倒黴。不是下面做事的人欺上瞞下,胡作非為,而是——說不清楚。
杜中宵同意這些條例的時候,必然會對參與商業體系的人作要求,嚴格起來以現在史小員外的作為是不行的。但官吏做事,選商家的時候,怎麼去考察他們的道德品質?他家只是養鴨,收蛋,有哪個財力有哪個技術自然中選。參與到了體系當中,為了節省成本,就會有其他附屬的生意分到他家裡來。哪個會想到他惹出這種事情來,更想不到會捅到韓月娘這裡。到了現在,他們只能自求多福。
韓月娘哪裡會管這些,又不是她當官。路見不平自然要管,為富不仁欺壓百姓的更要管。想當年自家做小生意,吃了多少苦頭?對賀大這些人感同身受。看不見便罷了,見了就要為他們做主。
十三郎心裡嘆氣,知道徐克要倒黴了。誰讓他只想著讓商場賺錢,到處能省便省。在這裡設個吏人管著商場的事,能省多少麻煩。唉,誰讓夫人不講理呢。
這件事的根本,是徐克管的商場只是個商家,要以最小的成本收購貨物。找賣鴨蛋的,又要生產穩定,又要有規模,有一定財力,這一帶有錢的只有那麼幾家,只能是史員外。有了這麼一家關聯賣家,很多職能就讓他們代管,還是節省成本,最後鬧出事來。
不是恰好碰到韓月娘,此事最好的結果,就是十三郎之類的人出面,警告史大慶,以後不得難為小商家,不然給他們好看。史大慶還沒那個膽子敢跟衙門的人對著幹,當年的幾十杖該把他打乖了。
事情鬧到杜中宵那裡,就不會如此了。杜中宵什麼身份?會來理會一個賣鴨蛋的。必然會從源頭查起,怎麼在商場的體系裡放了這種人進來,出了這種事該怎麼處理。似賀大這種小買賣人,被大商家欺壓了到哪裡讓人主持公道。沒有人管,那是萬萬不行的。
在杜中宵身邊多年,此事的後果,十三郎已經大致能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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