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學士葉清臣道:“汴河縴夫為數不少,此事不可不慮。即使到了地方,一樣是無事可做,沒有白白髮放錢糧的道理。此事最好即早處置,免得別生事端。”
明鎬從貝州回來之後,趙禎有意讓他做樞密副使。只是夏竦與明鎬不和,一時沒有定下來。因為此事,夏竦最近很不愉快,這個時候一句話不說。
樞密副使高若訥道:“汴河上官船所用的縴夫,北段約六七萬人,南邊江淮到轉運倉,也有四五萬之多,合計十萬有餘。這還只是官船所用,若加上民船縴夫,只怕要二三十萬。當然,民船縴夫多是來自附近鄉民,失了這份生計,還可回鄉自謀生路。若是一下裁撤了,必然生事。沿汴數十萬人鬧將起來,不免天下震動。看看汴河就要冰消,此事確實要及早處置。”
貝州不過一千兵卒作亂,就鬧出這麼大的動靜,要是數十萬縴夫亂起來,那會是什麼樣子?此事兩府人人發愁,不過都沒有什麼辦法,一直拖著。不過都知道,不能一直拖下去。
趙禎見眾人不說話,道:“杜中宵願自領此事,選京西兩淮有閒田的地方開田。除了如此做,你們還有什麼辦法?汴河上用車船,運的貨物可以翻倍,又省人力,事在必行,縴夫當要妥當處置才是。”
三司使張方平道:“十餘萬縴夫,減省下來可少費許錢糧,此是一。除此之外,用車船拖船,押綱兵將和船伕也可大大減省,此是二。還有一點,汴河行船,向來是八成官貨,兩成私貨,這兩成私貨免稅算,這又是一大筆錢。是以車船不得不用,人力不可不省。用縴夫屯田倒是可行,三司可以從裁減縴夫省出來的錢中挪一部分作為本錢,開田之後朝廷多收錢糧,一舉兩得。只是,縴夫沿河拉縴,許多人不知耕種稼穡,屯田行不行?不要到了地方,開田不成,反成地方禍亂之源。”
地不是誰都會種的。汴河的縴夫跟很多軍隊一樣,許多人世代從事此業,讓他們轉行種田,他們會嗎?扶不犁,握不了鋤,別到時候地開不成,還要讓朝廷養著。
宋庠道:“杜中宵初仕亳州,後任永城知縣。在永城的時候,曾經營田,治績第一。哪怕是數年之後,永城有營田之利,依然是兩淮大縣,每有出缺,人人爭先。若說別人,做此事倒是難說,杜中宵有永城治績,想來有自己的辦法。”
杜中宵依靠政績出頭,被夏竦看重,帶到河東路,便就是在永城任上。永城的營田,包括在縣裡建永城公社,是這些年地方官最耀眼的政績之一。不過永城的經驗看著簡單,卻不好學,特別是公社,也有其他地方的官員學著做的,卻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原因其實很簡單,永城的成功非常依賴實業,有一整套配套的小工業,這個年代有哪個官員能做到?
蘇頌的永城知縣很快就要滿任,為了這個知縣缺,現在京城裡打破頭。在座的宰執重臣,幾乎人人都有親朋請託,想到那裡接任。這樣一個大縣,錢糧豐裕,基礎好,舒舒服服做一任官,政績還能碾壓其他縣,這種好事可不多見。更不要說實業多,稍稍動一動手,還能撈上一筆錢財。
提起永城,張方平點了點頭:“永城營田,確實是近幾年做得最好的。若能如永城一般,在京西路營田,裁撤纖不至衣食無著,也是朝廷之福。”
宋庠道:“京西路,特別是南路的唐鄧等州,自古是繁華之地。光武以宛地得天下,可知其地之富饒。晚唐戰亂,民戶逃亡一空,至今猶多閒田。至今陳跡猶在,只要妥善修治,當成沃土。”
趙禎沉默了一會,道:“杜中宵在火山軍取唐龍鎮,貝州城下又立大功,精於巧思,制槍炮而成軍中利器。聽前線將士言,其人甚有武略。現在軍中乏將,詩書之將更是難得。朕有意讓他轉武職,給事于軍中,編練兵馬,精製軍器,為朝廷所用。”
宋庠道:“今西北党項已稱臣,且元昊已亡,當無大戰,天下安然。為今之計,武備非急務,錢糧卻為天下根本。杜中宵有營田之能,當用其所長。”
趙禎和幾位宰執大臣想一想,其實杜中宵雖然有些軍功,但沒有真正領兵打過仗,最大的本事,還是開田種糧食,做生意賺大錢。有了錢糧,火山軍的宋軍便神勇非常,倒未必是他治軍的功勞。
一直不說話的夏竦,想起杜中宵在自己手下,雖然並不阿諛奉承,但做事勤勤懇懇,為自己解了不少難題。嘆了口氣,終還是念他的好處。再說宋庠是自己看重的人,交情比杜中宵深得多,見他一直為杜中宵說好話,道:“汴河即將冰消,一旦行船,縴夫的糧俸不加上去,必定出事。此事拖不得,必須儘早處置。杜中宵自請帶縴夫到京西路營田,為朝廷分憂,其人又確有這個本事,那就讓他去。”
讓杜中宵以文換武,很大程度是趙禎本人的意見,中書沒這個心思。見夏竦說話,陳執中道:“京西路是天下根本之地,州縣多有閒田,不能置之問。依臣之意,可讓杜中宵到京西路制置營田,隸轉運司之下。汴河和三門白波裁撤下來的縴夫,全部撥歸他治下。不必除這些人的軍籍,轉為屯墾之軍即可。”
樞密副使吳育猶豫一下,道:“縴夫隸水運軍號之下,本朝雖有軍士墾田,卻向無軍號,多由其他軍兵為之。若是專用來屯田,依然保留軍籍,向無此例。”
宋朝的軍事力量,不管是禁軍、廂軍,還是鄉兵弓箭手,都是有軍號的。有的是美稱,但從事勞作的多是表明其身份,如壯城、牢城、水運、清河之類。五花八門,各行各業,但惟獨沒有種地的番號。不能為了營田,單獨創造一個番號出來。還有一點,是軍人就是俸祿,種地的怎麼處理此事?
夏竦道:“軍號因事而設,又有何難?至於糧俸,永城營田務有現成的條例。那裡多是公田,一起勞作,收了之後除了賦稅,營田務自留,又分一些給種田的人。除此之外,每家還有些私田,可以補充家用。按其制度,略作修改,就可用於屯田軍兵。”
正是在永城任上,夏竦多次派人檢視營田務,才認可了杜中宵的才幹。對於這些事,在座的沒有比他更熟悉的了。永城的營田務,跟其他的地方都不同,沒有分成一家一戶,而是從主體上保持了大部分是營田務財產。有了積累,營田務才可以一步一步擴大,而沒有被很快裁撤衙門。
對於兩府來說,現在最頭痛的事情就是裁撤下來的縴夫,必須儘快為他們找到出路。一個不好,這些人沒了生許,鬧起事來,誰都擔不起責任。如果不是三司急著裁人省錢糧,他們寧願白養著人,也不會如此急地用車船代替縴夫。杜中宵是文是武,下一任做什麼官,這些並不怎麼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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