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城北的洹水岸邊,杜中宵與知州楊孜一起看著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包,道:“聽鄉民說,這一帶出土的青銅器和甲骨最多,極有可能是殷都所在。知州可分派人手,把這裡看守起來,再僱些人力慢慢在這裡挖掘。做這種事急不得,當用心慢慢進行。”
楊孜也想憑著此事掙些功勞,連連點頭,吩咐安陽知縣,去招來本地大戶,一起商量。
一切安排妥當,楊孜回到州城裡去,留下安陽縣尉在這裡,聽候杜中宵吩咐。
杜中宵坐在一張交椅上,看著縣尉帶人把守四周,把地方分成幾個區塊。
一邊的陶十七見杜中宵閒了下來,上前道:“官人,上次收押的那個鑄銅器的孫然,因為收了慈源寺的定金,最近與那裡的和尚一直撕扯不清。他沒有辦法,要見官人。”
杜中宵道:“你帶他來見我。”
孫然就等在一邊,不一刻,跟在陶十七身後過來,向杜中宵行禮。
杜中宵道:“你收了慈源寺的定金,現在鍾鑄不成了,把定金還給寺裡就是,鬧些什麼!”
孫然連連叫苦:“官人,不是小的不還,是沒錢還啊——”
杜中宵沉下臉來:“你把定金花了,怨得別人嗎?手裡沒錢,便就去借!”
孫然道:“官人,不是小的把定金花了,冤枉啊!收的定金,都用來收銅了。不想我收的銅器,上次被官人收入官府,至今沒個說法,哪裡還有定金還給慈源寺的大師們!”
杜中宵道:“你收的銅器都是禁物,自然沒官,此事有什麼好說的!”
孫然連連拱手:“官人,小的收那些銅器的時候,可不知道是禁物。再者說,其中還有不少是尋常器物,鐘鼎之類的禮器極少。”
上個月從孫然家裡起出來的銅器,其實沒什麼禮器,多是戈矛之類的尋常銅器,甚至還有一些是當代的銅器。不過他既然犯了法,辦事的差役吏人哪裡會好心跟他仔細分辨,當然全部沒收了事。
杜中宵對此心知肚明,但又有什麼辦法?官府是絕不可能替孫然還定金的,杜中宵也沒有自己掏腰包的道理,此事只好壓在孫然的身上。
見孫然在那裡糾纏不休,杜中宵道:“你意欲如何?寺裡的定金是賴不掉的。”
孫然道:“小的知道定金賴不掉,也沒想黑大師們的錢。不過,小人不是還有鑄銅器的手藝麼?煩請官人跟寺裡的大師們說一聲,定金依前收下,只是要他們再出些錢買銅來鑄鐘最好。”
杜中宵聽了為話,不由笑起來:“你自己的損失,還是要靠寺裡來補。好吧,你去讓寺裡主管此事的師父過來,我跟他說話。先說在前頭,寺裡肯與不肯,可與我無關。”
孫然千恩萬謝,與陶十七一起急急去找來討賬的和尚。慈源寺是大寺,香火鼎盛,並不缺錢,而且真心想鑄銅鐘,杜中宵一說,十之八九會同意。孫然說不行,是因為他現在是罪犯身份,沒了信眷。
過了一盞茶的時候,陶十七和孫然回來,身後跟著一個胖大和尚,還有一個小沙彌。
到了杜中宵面前,那和尚上前行禮:“老衲法淨,見過學士。”
杜中宵見這和尚慈眉善目,一副老好人的樣子,便就猜到他是寺裡的知客之類。到寺院去的人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這算是專門人才。
回了禮,杜中宵道:“大師,聽說你們託旁邊那位孫然鑄一口銅鐘,不知可有此事?”
法淨雙手合十:“回學士,確有此事。寺裡先前給了他五十貫定錢,原約定好此月交貨,不想事情起了變故。孫施主不合干犯律法,被罰在官府作坊做事,鑄不了銅鐘了。出家人與人為善,本寺不難為孫施主,只要他把五十貫的定錢還回來,此事便就了結。”
杜中宵道:“適才孫然說,定錢都買了銅器,被沒了官,還不了定錢了。”
法淨道:“官人,孫施主要麼還我們定錢,要麼按時給我們銅鐘,是不是這個道理?又不給錢,又不給鍾,本寺只能報官了。”
杜中宵道:“你報官有什麼用?他現在已被收押。我看這樣吧,你們寺裡再出些錢,買足夠鑄鐘的銅來,讓孫然依前鑄口鐘給你們,了結此事如何?我這裡做主,允他帶著家人做這件事。”
法淨猶豫了一會,道:“若是學士做主,此事倒也可行。只是幾百斤銅,只怕一時買不齊。”
聽了這話,杜中宵不由皺起眉頭。他只知道孫然給和尚們鑄銅鐘,卻沒想到這麼大,幾百斤重。若是這樣,孫然那廝必然說謊,沒收的那點銅哪裡有幾百斤?
想了一會,杜中宵道:“大師,幾百斤重的銅鐘,未免太大——”
法淨道:“本寺數百僧眾,佔地數畝,不是這麼大的銅鐘,做不到人人聽聞。”
杜中宵轉身,問一邊站著的孫然:“幾百斤的銅鐘,你真能鑄出來麼?不要大師們收了銅來,你卻鑄不成,我如何跟大師們交待?”
孫然拱手:“不瞞官人,小的以前鑄過大鐘。只要有銅,必能鑄出來。”
杜中宵點了點頭:“好,那便這麼定了。大師,你們寺裡出錢,去買銅來,讓孫然鑄鐘。若是相州一時收買不齊,可到旁邊的潞州。那裡是大州,買起來應該不難。”
法淨面現難色,猶豫了一會才道:“不瞞學士,小寺在相州,得前任知州應允,可以鑄銅鐘,可以在本州買銅。銅是禁物,若是沒有潞州的官員應允,怎麼敢去那裡收買?”
市面上有銅器賣,但銅本身是不允許隨便買賣的,是禁榷之物。慈源寺是大寺,相州本地對他們有優惠政策,旁邊的潞州可未必。而且潞州是轉運使司所在地,管得更加嚴一些。
杜中宵看著法淨,淡淡地道:“此事你們自己去想辦法,不必問我。”
說完,再不理法淨,專心看著不遠處安陽縣尉帶人忙碌。
銅難買到,銅錢卻容易。雖然河東路用鐵錢,但並不像川峽一樣,禁止使用銅錢。一足貫銅錢五六斤,幾百斤銅不過是幾十貫銅錢而已。此時銅錢的價值不高,經常有人把銅錢化了鑄銅器,就不信這些和尚們想不出這個辦法。當然這是違法的事,因為現在鐵錢工藝上來,杜中宵懶得理而已。
一是銅禁,再一個市面上的銅錢太多,導致銅錢的購買力太低,本來就是不正常的情況。杜中宵跟其他的官員不一樣,如果有機會,他還想改變這種狀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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