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閣裡,趙禎仔細地看著桌上的地圖。河北路北邊,是契丹的南京道析津府,也就是宋朝常說的幽州地區。契丹的州制比較複雜,州下有州,與宋朝接壤的是涿州和易州。
由於黃河北流,這一帶河流縱橫,陂塘遍佈。加上宋朝持數十年開發陂塘,作為阻擋契丹鐵騎南下的屏障,地理條件非常複雜。黃河經東的滄州地區沼澤遍佈,人口稀少,並不適合大軍行動。宋朝和契丹軍事交鋒的正面,其本是保州到雄州一線。
看了好一會,趙禎直起腰來,對一邊立著的李璋道:“你掌機宜司數月,做得如何?”
李璋捧笏:“回陛下,機宜司事務,涉及到的實在太多。雖然微臣時常用心,還是不能完全掌握。”
趙禎道:“無妨,只要知其大略,細務不必要去深究。機宜司既要明曉兩國地理,又要知道契丹的軍情,於朝堂、百姓幾乎無所不包,可謂包羅永珍。你事事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只要把握大節,以供朝廷參考即可。其餘細務,自有手下的官員去做。”
李璋道:“謝陛下體諒。臣定細心學著去做。”
趙禎點了點頭,離開桌子,道:“最近一些日子,拒馬河經北百姓南逃,惹得朝論喧譁。樞密院杜太尉為首,認為不應該失了幽州百姓的人心,逃過河的人該妥善安置。而中書文相公,則因為這幾年年年大戰,實不堪重負,勸朝廷安撫契丹。最近他們爭論不休,實在讓人頭痛。”
見說起朝中大事,李璋沉默不語,站在那裡。
在案後坐下,趙禎道:“接納了南逃百姓,依契丹的性子,很可能會訴諸武力。現在河北路二十餘萬禁軍,雖然人數不少,想讓契丹的大軍有來無回,還是難以做到。”
說到這裡,趙禎嘆了口氣:“自去年杜太尉回京,時常講解兵事,我與朝中大臣聽了不少。現在看來,以往禁軍不設大將,實在有許多壞處。不設大將,一到戰時,大軍無法統和,往往落敗。要想敗契丹恢復燕雲,像以前那樣是不行的。不過要整訓禁軍,沒有兩三年的時間,怎麼完得成?”
李璋道:“既是如此,陛下不如下詔,把契丹南逃的百姓全都還回去,平息契丹怒火。再等上兩三年,全軍整訓完畢,那時開戰不遲。”
趙禎搖了搖頭:“如果把人還回去,必然失河北百姓之心。還不只如此,河北路的官員,必然覺得朝廷懼怕契丹,事事都束手束腳。”
李璋小心道:“如此,那就把人留下?契丹若是南下,大軍迎戰就是。”
趙禎搖頭:“依杜太尉所奏,要想有效遏止契丹,靠現在河北路的駐軍是不夠的。不是河北路的禁軍不夠,而是機動兵力不足。哪怕把劉幾一軍調去,還是不夠。要把西域的張岊一軍調回來,才能夠有備無患。西域啊,不說是萬里之遙,那裡也不能有絲毫閃失。自中唐以來,那裡便就不在中原治下,好不容易收復,豈能出意外?”
李璋聽了,再不說話,靜靜站在那裡。顯然,現在的趙禎很糾結。年初對契丹大勝,現在無論如何不想跟契丹示弱。可不示弱,又沒有足夠的兵力遏止。
宋軍的機動力不足,到了冬天,如果契丹集中兩三萬兵馬,選宋軍防守薄弱的環節,突然南下搶掠一番,宋軍沒有辦法。又沒有立即進攻契丹的實力,只能吃一個啞巴虧。
這幾天,樞密院杜中宵的意思,是把能調的兵全部調到河北,形成堅固防線。而中書門下以文彥博為主,則認為這幾年年年大戰,實在應該緩緩。幾百個南下百姓,還回契丹人就是了,沒必要為了這些人而跟契丹交惡。只要緩上兩三年,宋朝也就不怕契丹了。
朝中的官員爭吵得很厲害,既有人支援杜中宵,也有人支援文彥博,不相上下。從杜中宵北上開拓河曲路開始,這幾年宋朝軍隊連戰連勝,去年更是滅了契丹,主戰派人數大漲。不過連年戰爭,花費十分浩大,也有很多官員主張緩一緩。
趙禎自己,當然是不希望對契丹服軟。不過,他心裡清楚,現在朝廷手中兵馬,也實在不到與契丹大戰的時候。這次禁軍整訓,是趙禎全程參與,心中明白整訓的重要性。聽杜中宵講了一年軍事,也不再是那個對戰事一竅不通的時候。只要再有兩三的時間,就可以有把握對付契丹,實不要想生事。
想了一會,趙禎起身,又到桌邊看地圖。一年學習,現在的趙禎已經大致知道,從地圖上估計戰事的方法。地圖上有多少條路,每條路大約可以支撐多少軍隊,要多少時間,總有一個規律。甚至於多少軍隊,展開能防守多寬正面,部隊行軍速度,多少軍隊可以完成合圍,都心中大致有數。
指著地圖,趙禎對李璋道:“河北路的防禦,西邊是保州,東邊是雄州。保州後邊是真定府,雄州後邊是河間府。只要守住了這四個地方,契丹便就沒有辦法。如果有二十萬兵馬駐防四州,契丹縱然是舉國之兵,也不怕它。可現在,只能挪出十萬兵來,著實讓人煩惱。”
李璋道:“若依杜太尉所說,調張岊一軍到河北路,則有十五萬人。再加上現有的禁軍,倒也不怕契丹南來。如果鐵路修得快,在冬季之前修到雄州,就更加不怕了。”
趙禎搖了搖頭:“有兩個難處。張岊一軍在西域,如果調回河北,萬里調軍,前所未有。至於修鐵路,中書已經算得清楚,冬到最多隻能修到保州,雄州是到不了的。如此保州和雄州之間,一二百里,足夠契丹人南下。只要讓契丹軍隊來去自如,朝廷就難保顏面。”
當然不只是顏面,而是契丹和宋朝的攻勢在何方。如果契丹人證明,他們可以在宋朝來去自如,對宋朝就是非常大的打擊,年初的勝利萬果化為烏有。
李璋不敢吭聲,站在那裡不說話。
看了好久,趙禎道:“此事實在重大,不可輕下決心。這幾年連戰連勝,一有敗績,怕就是要動搖人心。慶曆年間,與黨項戰事連連不利,最後只能議和。整整數年,朝臣無人敢言戰。杜中宵到河曲,幾年間打了這麼多勝仗,才把心氣提起來,不可輕廢。”
說完,趙禎轉過身,對李璋道:“回去之後,你多派人手到雄州一帶,打探訊息。記住,南逃的百姓不要管他們,重點在契丹應對。如果知道他們會來,從哪裡來,許多事情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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