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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立國兩百餘年,和契丹人更有百年盟約,一百多年來,除了西北一隅,沒有任何戰事,國強民富,按道理早該北上征伐,收復故土。如今官家有意北伐,不料卻屢遭阻擾,歸究原因,除了現實考慮和道義思量外,就是百年和平造就的富裕已經磨去了中國人的熱血,他們安於現狀,擔心失敗,說到底就是一句話,害怕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失。”
趙良嗣談了一口氣,“我到了大宋後,知道了很多事情,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變法之爭。王安石變法,本意是強國富民,但新法卻因為觸犯了權貴們的利益,連遭重挫。”
“在大宋,支援變法的人稱之為元豐黨人,反對變法的則被稱之為元佑黨人。官家承繼大統後,把元佑黨人盡數驅逐,其意思很明顯,就是要銳意變法,強國富民,繼而收復故土,中外一統。”
“這個策略沒有錯誤,但今天看來,國強民富也有它不好的地方,比如恐懼戰爭,不敢承擔失敗的罪責,寧願守成,不願進取。尤其讓人不解的是,越是品行高潔,才智出眾的人,越是反對變法,反對戰爭,他們有勇氣以死相諫,他們有勇氣不遺餘力地打擊對手,卻沒有勇氣去變法,去開疆拓土,去建立一個更強大的王朝,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看看今天的女真人,他們一無所有,但他們有勇氣,他們無畏無懼,他們敢於以死相搏,結果如何?他們擊敗了七十萬遼軍,取得了護步達崗的勝利。他們因為這場戰爭而建立了大金國,他們從無到有,崛起於遼東。”趙良嗣有些激動,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相反,看看大宋,大宋和女真人相比,孰優孰劣?如今大宋在北伐一事上躊躇不前,而女真人正在一往無前,對此我們能說什麼?勇氣,大宋什麼都不缺,就缺乏勇氣,缺乏銳意進取的勇氣。缺乏漢人的脊樑。”
屋內很安靜,只有趙良嗣急促的喘息聲。
黃涉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出這種感概?馬植嚮往天朝,矢志收復故土,為此他拋棄了一切,然而,僅僅過了幾年。他變了,他的熱情正在消褪,他地熱血正在冷卻,為什麼?
“官家有什麼錯?為了強國富民,為了變法,驅逐元佑黨人,這有錯誤嗎?”
“官家為了收復故土。不惜竭盡全力,在西北鏖戰了十幾年,這有什麼錯誤?西北軍統帥不能理解官家的策略。於是官家讓童貫出任西北軍統帥,十幾年來也打了不少勝仗,更關鍵的,它拖垮了西夏。以大宋的國力和西夏拼消耗,繼而徹底平定西北,這個策略有錯誤嗎?”
“如今遼東烽煙四起,女真人崛起於遼東,契丹人岌岌可危,趁此良機。北上征伐。收復故土,這又有什麼錯誤?”
“但是。朝堂之上,除了官家地親信大臣,其他人都是反對,反對……似乎大宋就應該安於現狀,似乎大宋就應該坐山觀虎鬥,似乎大宋就應該丟棄故土,似乎官家和他的親信大臣都是禍國殃民的奸佞,只有他們才是大宋的忠臣。”
“無恥……”趙良嗣痛心疾首,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他們為什麼安於現狀?為什麼坐山觀虎鬥?為什麼不意收復故土?就是擔心失敗,恐懼承擔罪責,害怕失去自己的利益,他們吃大宋的肉,喝大宋的血,到了大宋需要他們的時候,卻一個個縮著腦殼做烏龜,不但如此他們還扯後腿,下黑手,無所不用其極。世上若論無恥,這是這幫自以為高風亮節、自以為忠貞不貳的人最最無恥……”
“我在大遼宮帳看到地一幕,在大宋朝堂上也看到了,而且比大遼宮帳更加無恥,更加惡
黃涉感覺窒息,感覺頭暈目眩。
馬植是自己的好朋友,如果不是這層關係,他絕不會在這種場合下講這種話,他肯定是太痛苦了,所以才有這番情不自禁的宣洩。
良久,趙良嗣冷靜下來,誠懇說道:“官家不惜違背祖制,答應了藩鎮,由此可見他對你們期望之高。如果你們能幫助官家收復故土,讓主戰派大臣們揚眉吐氣,給朝堂上那些無恥計程車大夫們沉重一擊,收益的不僅僅是官家和一幫大臣,還有大宋和大宋的子民。有了燕雲故土,重建了中原屏障,大宋才算完整了,安全了,然後守內虛外之國策才有可能改變,才能談到中外一統之大業。”
黃涉自然是滿口答應。
趙良嗣那番話給了他極度的震撼。諸如開疆拓土這種大事最最重要地是上下齊心,當年秦皇漢武和唐太宗之所以能建下震古爍今的大業,莫不如此。今日女真人能立國開疆也是如此,反觀大遼,之所以失敗,不是敗於實力上,而是敗於內訌,敗於宮帳。假如大宋朝堂和大遼宮帳的情況如出一轍,大臣們為了一己之私利,未戰先怯,大宋皇帝的宏圖志願恐怕最終要以失敗而收場。
遼東義軍本意不過是得到大宋的援助,然後打一塊地盤發展壯大,能否生存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所以大宋朝堂上的情況短期內還影響不到義軍,但是,從長遠來看,義軍地最終出路卻和大宋密切相關。現在遼東形勢的發展越來越快,越來越清晰,不管遼金最後是戰是和,留給義發展的時間都極其有限,某種程度上,大宋皇帝和大宋朝廷地策略將直接影響到義軍的生存。
趙良嗣接著詳細述說了大宋皇帝的意思。
鑑於目前宋廷狀況,皇帝重啟平燕之策,只能繞過外廷,所以皇帝接納李虎和遼東義軍一事要保密,暫時不能公開。其次,援助肯定要給,但不能無償,因為調撥物資需要透過外廷,皇帝需要給外廷一個合理的理由,因此,在遼東形勢沒有明朗之前,援助只能以回易的方式輸送遼東,也就是以戰馬換取物資。其實,這也是皇帝防備上當中計,以免竹籃打水一場空,留下笑柄。
黃涉驚喜萬分,沒想到汴京之行如此順利。看來,李虎的運氣就是好,神靈保佑啊。他需要大宋的時候,馬擴就到了,他需要錢財物資的時候,大宋皇帝就同意了。在桃花島的時候,李虎和自己都擔心此趟可能空手而回,哪知事情竟然如此順利。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兩人又談了一些細節。趙良嗣隨即告辭,回宮復旨。
馬擴送走趙良嗣後,問起商談經過。黃涉也不隱瞞,照實說了,趙良嗣詳細解釋平燕之策,也談了接納義軍地細節,僅僅把趙良嗣地那番宣洩之語省略了。
馬擴大喜,“官家既然讓他給你解說平燕之策,並告之西北戰事,可見對義軍期待極高,此事必成。”
黃涉看到了這位名震天下的大宋權臣。蔡京七十有二了,鬚髮皆白,不過保養得很好,看上去比真實年紀要小,氣宇軒昂,精神矍鑠,談吐間自然流露出一股逼人氣勢,這股氣勢讓黃涉有些緊張,初見之時甚至有些侷促不安,喘不過氣,說話都不俐落了。
蔡京說話沉穩有力,句句直擊要害,沒有一句廢話,而且一句接一句,讓黃涉應接不暇,連思考地機會都沒有,彷彿眼前的蔡京就是一股呼嘯狂飆,撲面而至,要把自己活活撕裂。
屋內很涼快,但黃涉額頭上冒汗了,很快身上也見汗了。此時正值夏天,衣衫單薄,黃涉無所遁形,那副汗流浹背的樣子看上去很狼狽。
蔡京忽然站起來,遞給黃涉一把精緻的蒲扇,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你這樣來汴京,其實就是空手套白狼,你所有的承諾就象這夏天的空氣一樣,雖然炙熱,但它終究無形。”
黃涉恭恭敬敬地接過蒲扇,輕輕搖了幾下,勉強擠出一臉笑容,“相公需要什麼?”
“今年內,我要看到你們攻佔平州路,否則……”蔡京停了一下,慢慢說道,“否則你的承諾沒有任何意義。”
黃涉猶豫了片刻,沒有說話。
“你們之所以投奔大宋,不過是為了緩解自身的生存危機。”蔡京話鋒一轉,兩三句話把李虎和義軍目前的處境說清楚了,“對於契丹人來說,你們就是禍根,勢必要滅了你們。對於女真人來說,你們目前還有利用價值,但等到你們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你們也就完了。所以,你們投奔大宋,沒有討價還價的本錢。大宋能接納你們,那是陛下天大的恩賜,你們要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黃涉無語,拜謝,效忠。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空手套白狼,只有忍氣吞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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