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妲利爾,妲利爾-眾星,”獅人女騎士立在方鴴面前,眯著狹長的眸子看著他,異色的瞳孔中帶著審視的意味。她聲音有點沙沙的,如同風吹過秋日林地,帶著慵懶,還有一股水果清香。
但方鴴隨即意識到那是對方身上香水的氣味。
帶著淡淡的,巨樹之丘的風的氣息——
艾緹拉小姐與大貓人回巨樹之丘已經三天了。三日之前,他們去空港送行,連天藍也去了,哭得稀里嘩啦的,這還是方鴴頭一次見這個淘氣的小姑娘哭成這麼一副樣子。
不過海希爾竟然肯放她出來,讓方鴴倒是有些意外。看來這位夜鶯十王也並不像傳聞那麼不近人情,或者說兩兄妹的感情遠沒天藍形容那麼惡劣,他甚至遠遠在空港之中瞥到那位十二色鳶尾花副會長的身影。
對方也沒刻意隱藏。
海爾希顯然就是來看護天藍的。
但天藍哭得一塌糊塗,並未注意到這一點。姬塔也紅了眼圈兒,棧橋之上大貓人正拍了拍兩個小丫頭的肩膀,溫言寬慰兩人,辛塔安之春將逝未逝,而夏初之風卻已起,風吹散羽絮,而有一天也帶來相遇。
終有一日,大家仍會重逢。
風帶來訊息,也陳釀記憶,昔日點滴,而今化為離別的苦酒。洛羽、羅昊皆相顧沉默無言,箱子對此倒是沒什麼感觸,離別總會重聚,又不是一去不返,他一個人抱著自己的魔劍在那兒神神秘秘的裝作冷酷。
帕帕拉爾人倒是罕見地有些落寞。他和天藍、艾緹拉與大貓人一道從巨樹之丘來,相處時日最長,可說是七海旅團最早的一批成員,甚至還要早過方鴴。
雖然平日裡沒個正形,但人心中總會有感情沉澱,帕帕拉爾人不由想起了自己在桑夏克偷摸喝過的一種杜松子酒,入口清爽,但卻帶著一股子苦澀的回甘,亦如人生,亦如友誼。
不過過了一會兒,帕克又在棧橋上撿到了一枚價值五百里塞爾的帝國金幣,又高興起來。
艾緹拉站在方鴴與希爾薇德的面前,她最後一次整了整方鴴的領子,用手給他輕輕壓平,如同姐姐為即將出門的弟弟整理行裝一般。
她後退一步,看向兩人,方鴴與希爾薇德彼此牽著手,五指相扣,皆看著她。艾緹拉走上前去,抱住兩人,輕聲叮囑道:“艾德,這些日子好好照顧自己。”
她目光中帶著深深的眷念,如同姐姐叮囑弟弟,那寵溺的語氣令方鴴鼻頭一酸。
自己從未見過父母,身邊親人只有舅舅與舅媽張柔女士,還有表妹唐馨,雖然舅舅一家待他極好,但真正讓他體會到長姐一般的關愛的,還是精靈小姐。
“照顧好希爾薇德。”艾緹拉又柔聲說道。
方鴴只點點頭。
他感到自己手心中的手微微用了一點兒力。
艾緹拉又回過頭去,“希爾薇德,幫我看顧好艾德。”
“我明白了,”希爾薇德答道,“交給我吧,艾緹拉小姐。”
艾緹拉輕輕頷首,擁著兩人好長一段時間,才離開,平日裡甚少表達感情的精靈小姐,眼睛也微微紅了。她一言不發側過頭去,她一個人離開巨樹之丘,前往考林—伊休裡安去尋找自己失蹤的弟弟,卻聽聞噩耗。
在一段時間裡,她把方鴴當作是自己的弟弟,但對方並不是阿爾方斯基德,她內心很清楚這一點。
只是心中的寄託,在日久的相處之後逐漸化為了真正的感情。她從那個少年身上看到了許多昔日的影子,而那些影子一一淡去了,化作記憶,最後留下的是隻屬於他的獨特。
她與凡人少年的親情,其間並無血脈相連,卻有脈脈無言的情感。
凡人的時光短暫,光陰荏苒,從壽命悠長的精靈看來,或許不經意之間,自己便會與對方的錯過。精靈與凡人的命運在某一刻相遇,但終歸會化作兩條互不相干的平行線——
而在漫長的歲月之中,只能去追憶那些短暫的,值得珍惜的金色的美好。
她希望將這短暫時光的每一刻都牢牢記在心中,守著這個人類少年度過他的一生,珍惜每一刻的流逝。可自己畢竟是森林的女兒,聖殿已經向她發出了召令,林中陰影蔓延生長,她也必須到了離開的那一刻了。
“好了,艾德,我們有緣再見。”
精靈小姐轉過身去。
大貓人也走上來,一人看了一眼,然後掏出一件東西來交給方鴴,那竟然是他的菸斗。“殲敵者是七海旅團的財產,本來我應當將它留下來,”大貓人說,“不過此行可能要處理一些事情,這把劍說不定幫得上忙。”
“所以我把菸斗先寄存在你這裡,因為總有一天大家或許還會重逢,我和艾緹拉先回巨樹之丘了,記得帶著七海旅團來桑夏克看看。我和聖女小姐會一直等著你們,那時候再將它還給我好了。”
方鴴不由想起希爾薇德送給艾小小的獅子手銃,現在大貓人又來和他玩一樣的把戲。當時他們明明都在場,也不知道瑞德先生此刻打得究竟是什麼樣的主意。
他總覺得大貓人話裡有話,可對方就是這個樣子的,總也不把話說明白。
因為風自會述說一切。
不過七海旅人號一定會去桑夏克的,乘著南風,穿過星夜,抵達彼岸。
他不會丟下任何一個成員。
方鴴接過菸斗,強忍著點了點頭,他眨了眨眼睛沒讓眼淚掉下來,才沒使得自己顯得過於軟弱。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動情時。
梅伊小姐,愛麗莎,巴金斯還有女僕小姐也一一上前來與兩人道別,然後鐘聲響起,大貓人和精靈小姐在六位騎士的簇擁下,登上了班船。大貓人與艾緹拉站在船尾,向他們揮了揮手。
班船漸漸遠去。
直到只剩下一個淡淡的影子。
方鴴知道,大貓人和艾緹拉將前往帝國北方的伊休斯,並從那裡換乘精靈們自己的船,乘著南方,穿過瀚瑞那的雲海,最終抵達那片浮雲之上的樹海,聖白之樹生長的國度。
他這才默默從記憶之中收回思緒。
妲利爾正饒有興趣地看著他,“聖女閣下讓我留下來代她照看你,接下來一段時間可能要叨擾了,聽說你們有自己的船,我也可以登船麼?”
“當然,妲利爾小姐可以自便,”方鴴點點頭。艾緹拉將這位女騎士留下的來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雖然他覺得自己沒什麼必要為人所照顧,但為了讓精靈小姐安下心來,他也未反對。
何況精靈小姐的苗圃還要留下人來看守,這位女騎士並不是艾梅雅的神衛,雖說她是聖殿的騎士,但職階其實是大劍士,只是在草藥學上倒是有些擅長。
事實上在影樹聖殿時,她便一直在給艾緹拉當副手。
“船上還有空出來的床位,只是艾緹拉小姐的房間已經住滿了。妲利爾小姐可以選女僕小姐那一間,不過裡面有兩張床有預留的人了,剩下那一張還沒有客人。”
“不必叫我妲利爾,叫我布偶就好,”獅人女騎士輕笑了下,“你也是選召者對吧?”
“也?”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對方。
“嘻嘻,聖女閣下好像對你特別關注呢,”她笑著答道,“妲利爾-眾星是我的教名,但我的選召者ID其實是布偶。是的,你沒猜測喔,我也是選召者,只是在影樹聖殿擔任殿衛騎士而已。”
“布偶?”
女騎士點點頭。“那其實是一種貓,它們很漂亮,我很喜歡它們。對了,艾德先生喜歡貓麼?”
方鴴愣了愣,七海旅團過去倒是有過一隻貓,雖然只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灰巖先生那邊目前倒是還有一窩松鼠,而船上則住著一隻不知是龍還是蜥蜴的不速之客。
他是修星門生態學的,對各類動植物都有些興趣,但也不清楚這究竟算不算是喜歡?
艾塔黎亞倒也有一些貓科動物,大貓人這樣的自不必說,有一類他很感興趣的異怪似乎也長著貓一樣的外形,比如位移獸。
但那算是貓麼?
“是的,”布偶自顧自地答道,“貓危險又美麗,溫柔又孤傲,是一種矛盾的生物。”
“說來我也是喔,過去我總是自卑,覺得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比我更優秀。我那時時常問自己,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價值是什麼呢?”
“——所以我才會穿過星門,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尋找人生的意義。”
“聖女小姐很溫柔,也教導了我許多,才讓我重新拾回自信,”布偶再笑了笑,“我就不和聖女殿下擠一間房間了,聽任艾德先生安排就好。不過艾德先生,貓孤傲而獨立,有很強的領地觀念,我也一樣——”
“這段時間我會好好扮演一個七海旅團的船員,代聖女閣下行此一職,我會好好聽艾德先生的命令,但也請艾德先生不要過多侵犯我的隱私喔,”她笑吟吟地伸出手來,“希望相處愉快——”
貓人小姐的爪子不像是瑞德那麼寬厚,上面只有一層細細的淺金色絨毛,但更修長、纖細,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一雙女士的手。
方鴴楞了一下,才伸手去與對方握了一下。
“相處愉快。”
這段時日來,唐馨、艾小小相繼離開,而今大貓人和艾緹拉也遠行巨樹之丘,七海旅團一時間安靜下來不少,都叫人有些不大習慣起來。獅人騎士小姐的加入,倒是令旅團內重新增添了幾分人氣。
不過布偶還要回旅店去整理自己的行裝,方鴴在齒輪與魔導書的大廳目送她離開。他想起來在精靈小姐離開之前,他曾經問過對方關於影樹聖殿的事情,不過並未得到太多有用的資訊——
艾緹拉畢竟是影樹聖殿的聖女,林中之影的女兒,獨角獸少女。她是受女神所眷之人,而且林中之影中藏著秘密,她也不可能對外界透露太多資訊。
她自然是七海旅團的成員。
可兩個身份互不重疊,方鴴大致可以理解。
而按艾緹拉小姐自己的說法,在被選為獨角獸少女之前,她也只是精靈廷之中普通的一員。她是以眾星為姓氏,是精靈王族,但精靈王族傳承與十個家族,除了血脈已經散失的凡人一族之外,其他九個家族留下的血脈眾多。
精靈王族,有時候只是一個稱謂而已。
當然,她聖女的身份則格外不同。
艾梅雅有許多獨角獸少女。
但影樹聖殿只有一座。
不過精靈小姐還是給出了他方向,至少那手抄本上的盲眼少女的畫像,在她看來與曾經給予她感召的那位林中之影女士並不一致。
因為在巨樹之丘的傳說當中,林中之影女士與她的孿生姐妹極為相似,因此在漫長的歲月中,兩位女神曾經被認作是一位。事實上時至今日,知曉影樹聖殿存在的人也依舊不多。
方鴴是見過森林女士艾梅雅的,而且各處自然聖殿之中皆有其造像。
森林女士在物質界行動時,通常會以一位外表年紀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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