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傷疤需要時間去彌合,在下雪的季節中,北境的時日走得格外緩慢。
城市的重建遲緩又堅定,廢墟被清掃,又豎起骨架,釘子敲得叮叮噹噹,遠遠看去像是一個巨大的工地。當一場雪來臨,將戰火的痕跡掩埋在素白之下,人們依舊可以走出門慶祝一年的結尾。
工匠協會在艾爾帕欣上下亮起魔法輝燈。
雖然燈火映出的夜色之中,被摧毀的街區仍有大片大片的空白,不過王國與星門港的救濟已經發放,艾爾帕欣的住民仍舊可以安度嚴冬,以待來年。
那是森林女士艾梅雅的首肯。
當春日之風從溫暖的南方吹來,城市也會和森林一起復蘇。
在艾爾帕欣之外,日子卻要艱辛得多,甚至肯定有人死於寒冷與饑饉,但考林王國對此並不關心——工匠與星門港也束手無策,參與了月前一戰的各大公會對此並不負有義務,而大多數人其實也只能看到眼前發生的災難而已。
人們或許富有同情心,但往往也只能拉一把身邊的人。
七海旅人號重返了蓋伊特與周邊的幾個村莊。因為紅葉告訴了他們一個訊息——塔波利斯再也回不來了,但橡木之盾重建了,其將仍紮根於北境,不過這一次它的目的是與鴉爪衛對抗。
矮人與精靈的援軍抵達之後,王國重新奪回了古拉,並搗毀了鴉爪聖殿在艾爾帕欣與此處的支部。但聖殿的影響力遠不止於此,它只是從地上轉入了地下而已。
對於普通人而言,那些泛泛聽信烏鴉預言的人尚能在規約之後迴歸正途,但鄉野之中卻有數不清的狂熱信者存在,聖殿在北境教區一共有三位牧首失蹤,包括其大牧首在內,以及他們麾下大量的灰騎士。
它的遺毒幾乎註定要滲入這片土地之中,一直持續到很久很久以後
但砂夜並沒有留下,她帶著小空回到了蓋伊特,與難民們一起重建了那裡,及其周邊地區。
方鴴後來又見過這位女士好幾次,這位堅強的女劍士已經完全融入了原住民之間,她打算在那裡度過自己作為選召者的最後時日,然後再返回地球上。
不知道為什麼,方鴴在對方身上又見到了那種久違的閃光,與星門簽訂契約之人,履行先行者的道路。他們並從締造奇蹟,只在平凡中譜寫屬於平凡者的歌謠,歌頌生活,與熱愛。
另一方面小空也恢復得很好,恢復了健康與活力,也恢復了屬於少年的熱情。
危難並未嚇阻其對於冒險的熱愛,他終歸是要回歸到冒險之中去的,事實上在方鴴他們抵達之前不久,橡木之盾便已向其發出了邀請。
小空並未拒絕。
“艾德哥哥,”少年珍視地抱著自己的魔導弓:“這一次我會守護好它。”
“我保證會和您還有砂夜姐一樣,成為獨當一面的人的。”
方鴴有點受不住粉絲的熱情,留下物資之後,帶著七海旅人號匆匆返回了艾爾帕欣港。
是的,他也有粉絲了,而且還為數不少。
蘇長風雖然幫他們掩蓋住了在銀之塔中的最後一戰的細節。
關於是誰摧毀了以太水晶這個事實,最後只有寥寥幾人知曉內情。
可他在整個考林—伊休裡安的廣播,早已使七海旅人號在王國境內的家喻戶曉。大多數人或許短時間內還沒把他和工匠大賽的優勝者,那個在南境工匠協會大鬧一場,力敵龍之魔女的,大名鼎鼎的龍之鍊金術士聯絡在一起。
但僅僅是作為北境之戰的點火之人,這場在和平時日之中突發而至的驚世大戰將考林—伊休裡安王國,星門內外每一個人的目光吸引至此,無論結果如何,他的名字都足以被銘刻在星門的歷史之上。
何況更多人將他視為英雄,艾爾帕欣的拯救者。
當時在艾爾帕欣,四境之野的大多數人只看到赤紅的天火墜下,隨後高塔傾覆,影人,鴉爪聖殿的陰謀功虧於一簣。
他們並不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可之後攻入高塔之內的城衛軍卻查明瞭那艘位於高塔之中的浮空艦的殘骸,那是影人的旗艦——
他、卡卡、霞月以及箱子、紅葉、六影等人最後在影人旗艦之中的一戰其實並不隱秘,早就為銀色維斯蘭、弗洛爾之裔之中傳播,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整個北境。
那最後墜下的赤色流星或許是一個奇蹟。
但卻可以追溯。
卡卡,六影和紅葉他們這下出名了,傑弗利特紅衣隊和塔波利斯的復辟者也出盡了風頭,王國洗去了後者的罪名,這也是橡木之盾得以重建的契機。
而一方面,七海旅人號受到的關注同樣不低,甚至更高。
從王國的北境到南方,從考林到伊斯塔尼亞,少年終於留下了傳說,其散佚各地,卻為知曉之人串聯在一起,將它匯聚成故事,與篇章,正猶如書寫歷史與知識的神祇筆下,那艾塔黎亞的歷史,未來與現在。
那也是魯伯特公主筆下的信箋。
少女字跡雋永,輕輕抬起頭來,面紗下的目光穿過沙柳木的窗格,注視著外面的宮苑,雪白的素方花,與遙遠的、銀色的沙海,思緒和著信風一起,早已飛至了北境:
‘至七海旅人號上,我的摯友們——
今日沙漠的新生,與這個古老王國的復興皆離不開諸位的付出,而今天沙燕銜著柳枝從北方而來,我又再一次聽聞喜訊,心中無比喜悅。
昔日一別,甚多遺憾。
我曾見證奇蹟,也看到那星光從沙丘之上升起,銀月又從瀚海之上落下。我希望見證那一切,古老的新生,枯萎的發芽,群星升起,群星落下,沙海的祝福,永遠與眾位同在……’
法萊斯在自己病床上抱怨不休。
但那或許根本不是那小子的功勞!
說不定是五號龍魂。
是塔塔女士。
但根本沒人在意他。
這位會長大人其實就是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在之前的動亂之中扭傷了好幾處關節。他執意下床,但眾人根本不聽,連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嘀咕一起,當作是老人家固執的抱怨罷了。
但法萊斯也只能暗自生悶氣,那個計劃究竟成功了麼,老夥計們究竟去了什麼地方,五十年前的一場大火,將實驗室與蒼之輝一起付之一炬。
許多人都逝去了。
星門帶來新的生機,也帶來了許多人的故事,他曾經聽聞過關於伊斯塔尼亞的一些傳聞,但年輕時的精力不再,他已經不在有心力回到過去了。
“或許得再見見那小子了。”法萊斯喃喃自語。
“不,”但他又固執地搖搖頭,“還不是時候。”
老人變得灰暗的眸子裡,有些擔憂,又有些欣慰。
無論如何。
至少公主殿下還在。
……
與方鴴一道返回艾爾帕欣的還有那個叫黛艾爾的小姑娘,他們答應砂夜,將她委託給老矮人阿奎特照顧,黛艾爾和這場戰爭之中的許多人一樣,失去了許多,只是尚未失去所有。
她還年幼,未來的人生還很長。
她會去學習知識,去認識新的夥伴,去選擇自己的人生與道路,去接納這個世界。
那未來的時日還很長。
長到連方鴴自己也看不清楚,或許那時他早已離開,無法看到自己曾親手改變的事物;但他至少明白,那是北境,乃至於艾爾帕欣的未來,與人們的願景所在。
因為早已約定好,阿奎特答應得十分痛快。
方鴴幫了工匠協會,甚至可以說幫了考林—伊休裡安聯盟一個大忙,作為少數知曉內幕的人,老矮人更清楚這裡面的分量。
布麗安公主的命令也同步抵達,她和羅班爵士從南方返回,來信問詢關於北境這場動盪的始末,並在信中表達了對於七海旅人號的關切,因此人們也瞭解到這些人正是這位精靈公主,拜恩之戰的英雄的朋友。
單單是這一層關係,便讓工匠協會方面難以怠慢。
何況阿奎特本身便與方鴴相識,甚至非常看好對方。而作為一個孤零零生活的老矮人,他也很同情這個人類小姑娘的身世,打下包票來,一定會照顧好對方,並讓她受最好的教育。
說不定未來有一天,她就會成為一位傑出的工匠。
不過方鴴認為這倒可不必。
他並不是要決定誰的未來,何況黛艾爾未必會對鍊金術一門有興趣,他只希望未來這個小丫頭可以選擇自己人生的路。
“那也沒問題,”阿奎特和藹地捋著自己雪白的鬍鬚,“你放心好了,都交給我們罷。不過最近工匠協會有些忙,你要是有空,可以常來這邊轉轉,說不定能幫得上手。”
方鴴點點頭。
離別之時,他摸了摸黛艾爾的頭,小姑娘表現得十分乖巧,但眼中滿是不捨。眾人答應她這些時日會時常來看他,但誰都明白,七海旅人號不可能長久停留於艾爾帕欣。
他們的身份其實很尷尬,背地裡另一重身份還揹負聯盟,王國的通緝令,只是眼下這個微妙的時刻,沒人會自討不自在地提出一點。但英雄的名聲總會消退,至少目前為止,七海旅人號還不清楚考林王國最後會作何決定。
但要他們放棄艦務官小姐,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好好的,聽阿奎特大師的話,”夜鶯小姐細心地理了一下黛艾爾額前的亂髮,“有時間我們,艾德哥哥也會來看你,對了,還會給你帶禮物。”
“嗯。”
小姑娘咬著唇,依依不捨地點點頭。
而歲月消逝。
人們或許會在度過的光陰之中忘記許多東西。
但那個曾經年幼的小姑娘,或許永遠也會記得起……
那個寒霜覆蓋的冬日,一場改變一切的戰爭,與自己所曾親歷的,每一個人,每一種危難之下的善與惡。
……
“我有點想哭,”艾小小有點難過地說:“為什麼我們不能帶上她啊,糖糖,這些時日下來黛艾爾和大家都很熟悉了不是麼?”
“黛艾爾還小,”唐馨向她解釋道,“我們是去冒險的,冒險不是旅遊,未來可能還會遇上更危險的狀況,表哥他們是選召者,但黛艾爾可不是,我們必須保證她的安危。”
“我知道,”艾小小說:“可我就是有點難受嘛,現實中就有種種不如意了,可為什麼在這邊還是這樣。”
唐馨搖搖頭,看著遠處雄偉的城市,說:“對於在這個世界之中的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的世界,他們的全部。我知道有些人將這裡的一切看作是一場幻夢,一夢醒來,終歸要回歸現實。可是,總有些人是不一樣的……”
她想起自己的表哥。
也想起了砂夜。
女劍士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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