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徐徐散去。
方鴴目光注視著那從中裂開的巨型水晶,緩緩放下手中的獅子手銃。
它曾是魔導技藝的結晶,從大鍊金術士艾德的時代以來工匠們一點一點在以太的海面上豎立起的豐碑,風暴之中的燈塔,以規約第一世界的魔力導流不至於迷失方向。它在一代代鍊金術士手上創造了種種奇蹟,但卻抵不過一顆從七年式手銃中發射出的彈丸。
便如同精緻的藝術品一般,輕輕一碰,便轟然碎裂了。
或許工匠協會應當好好考慮一下水晶塔的安保工作了,當然他們也不是沒考慮過,否則這座高塔便不會豎立在這個地方——艾爾帕欣的王冠廣場上,這座城市的至高處。
方鴴腦子裡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
那陰燃交織的光與影,如同被風吹去了一半的殘軀一樣,在不遠處狂風之中維持著最後的形態,但不再言語,只用仍還閃爍著紫色光焰的目光,靜靜地注視著他。
隨後最後一縷火星逝去,其人也化作一片飛散的餘燼,從高塔下的大廳中消失不見。不過方鴴本能感到對方並沒有死,或者說用消亡這個詞更好一些,它或許只是回到了屬於自己的世界中,那最後仇恨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不過方鴴心中沒有多少波瀾。
倒不是有多鎮定,不如說是債多了不愁。
龍火公會的人,鴉爪聖殿的灰騎士似乎這才從方才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他們直接將強烈的怒火發洩在前者身上,這些人拔出武器,有人直接舉起了手中的十字弓和魔導銃,瞄向了他。
方鴴卻還來得及看了一眼大廳緊閉的拱門方向,從煙塵中看到了幾個慌慌張張的聯盟官員。
不過他也沒打算和這些人計較,水晶節點已經被打破,想必外面廣場上的城衛軍很快就要攻進來;這場戰爭並非毫無犧牲,鴉爪聖殿在北境作了許多惡事,但這筆賬會有人來和他們算,而非是他——
經歷了這麼多事之後,他心中已經少了許多疑惑,有了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方法。
他不再是那個只知道一味莽撞向前衝的,不管不顧的少年了。
頂多,事後詢問一下蘇菲的父親,星環的人總不會對聯盟的越線不聞不問。
恰恰相反。
那些人很有興趣,只是沒有藉口——
方鴴一低頭,子彈與箭矢颼颼從他頭頂飛過,打在不遠處碎巖上發出撲撲的聲音。他再轉過身,先前浮空艦的殘骸在高塔上撞出了一個大洞,此刻正有兩個鴉爪聖殿的灰騎士守在那口子附近,一左一右向他圍過來。
而方鴴直接舉起手,發射飛爪從兩人頭頂上穿過,牢牢鉤住破口上沿。這措不及防的一著令兩名灰騎士大吃一驚,只來得及抬頭目送方鴴飛起,由鉤索牽引著從他們頭頂上一躍而過。
方鴴一落地,馬上足不停步地衝出洞口,外面是一條環道,通向上方的平臺。
早在半空中他就仔細觀察過這裡的環境,平臺外是萬丈峭壁,與下方城區還隔著一層薄薄的雲霧,從這個高度看去,城區之中磚紅色,棕色的屋頂連成一片,道路如同蛛網一樣在街巷中蔓延。
他三步並做兩步衝到上方平臺上,來到平臺邊緣,此刻耳中正好傳來天藍的聲音,“艾德哥哥,我們在你頭頂上,你看到了麼?”
方鴴向後一瞥,兩個灰騎士已經緊接著追了上來,身後還跟著一眾龍火公會的人。他們看到方鴴立在平臺外沿,忽然意識到什麼,急匆匆地喊道:“魔導士,阻止他——”
其身後的施術者魔導杖上的水晶亮起光芒。
但為時已晚。
得勝的笑意已經出現在少年臉上。
方鴴轉過身去,得意地向他們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後會無期。”
然後他向後一仰,像一隻自由的鳥兒一樣從平臺外跌了出去,幾束魔法的輝光與他貼臉射飛,在方鴴注視下,它們一一消散在視野的盡頭。
他再一抬頭。
雲海之上,滿帆的七海旅人號正全速而來,它像極了一頭展翼的巨龍,正穿過雲層,一躍而出,桅杆上張開的每一面帆,皆像是巨龍銀色的羽翼一般,正折射著雲層上的餘暉。
整艘船沐浴在霞光之下,如同閃閃發光一般。
“騎士先生,我馬上就來接你。”
耳邊響起了塔塔小姐仍舊冷靜的聲音。
但帶著一絲久別重逢的意味。
一絲擔憂,一絲喜悅。
她什麼也沒多說,但方鴴已經聽出來自己的龍魂小姐對自己單獨冒險的不認可,但不是還有方妮妮嗎——方鴴下意識一瞥,發現後者正好端端藏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方妮妮你給我出來!
但小丫頭搖搖火焰狀的尾巴,假裝沒聽到。
兩點光芒從七海旅人號上飛離而出。
……
片刻之後,兩臺‘遊騎兵’便載著方鴴一前一後平穩地落在七海旅人號的甲板上,遠處高塔方向鴉爪聖殿與龍火公會的施術者仍在向這個方向射擊,但七海旅人號早就已經在射程之外。
反倒是塔塔小姐指揮著十多臺‘遊騎兵’,正用光矛打得那些人抱頭鼠竄。
來自天空上的攻擊對於地面上有天然的優勢,這也是為什麼浮空艦與風元素親和者在艾塔黎亞如此吃香的原因。
最後還是方鴴叫住自己的龍魂小姐,說道:“好了,塔塔小姐,沒必要為我出氣。那些人沒在我身上佔到什麼便宜,把儲備的魔力浪費在他們身上不值當。”
翠綠的光芒一閃,妖精小姐在他面前顯出身形,抬起頭來看向他,那如同蒼翠的夢境一樣的眸子裡全是安靜的神色,輕輕向他點了點頭。
“謝謝你,塔塔小姐,這一次又麻煩你了。”方鴴由衷地感謝。
“不客氣,騎士先生,我是你的龍魂,這些是我應該做的。”
一問一答。
安靜,恬然,彷彿正如那個兩人初識的時日,也是同樣如此平淡,並無太多的變化。
方鴴轉過身去,看向那銀色的尖塔。
王冠廣場上的城衛軍已經攻入了大廳之中,那裡正變得一片混亂,妖精小姐收回了‘遊騎兵’,但那些人也沒工夫再來關注他們了。
他又抬起頭,目光所及的地方,昏暗的雲層之上,映著天光……在那裡銀色的光柱消失了,它開啟的那個連通兩界的通道也正在失去穩定,一點點變小。
在那幽暗深邃的通道深處,閃爍著暗紅光芒的星辰正在一點點淡去,它仍舊散發著令人感到壓迫的光芒,如同一隻暗紅色的瞳孔,冰冷地注視著這個世界。
但瞳孔正在閉合,赤紅的光芒淡去了,殘陽的餘火穿透了雲層,散向大地。
天空之上。
影人的艦隊正在分崩離析。
它們中的大部分被吸回了那個通道之中,而剩下的星星點點的數量再也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維斯蘭的艦隊在上空如同一柄銀色的刀刃,與星門的艦隊,弗洛爾之裔的艦隊正在合攏,閃爍的點點火光,正是戰場上最後的煙火,宣告著這場大戰的終結。
方鴴知道,這已是尾聲。
但戰爭還遠遠未有終結。
那些逃逸的影人,古拉港,還有那枚石沉大海的第三枚水晶的所在,動盪的餘波應當會波及很長很長的時間。
不過至少現在,北境可以迎來片刻的餘暇,去體會難能可貴的平靜。
方鴴的目光注視著下方黑沉沉的港口。
這裡可以說是他旅行的起點。
但誰也不知道,當初風平浪靜的北境,會迎來這樣的一天。他不禁想到了胡地,不知道對方可否還安好,對方說過要去旅行,帶著勺子小姐去見證這個世界。
他有離開北境了麼,說不定遠離了這裡的紛爭,反而對他們來說是一種幸運罷。
方鴴默默思索著,直到有人在背後叫他的名字:
“艾德哥哥!”
方鴴回過頭去,才看到天藍與其他人,包括正急匆匆跑上來的艾小小,還有她身後的唐馨——後者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還有一旁握著魔導杖向他點頭示意的洛羽,怯生生的小姬塔。
人們正從甲板各處匯聚過來。
方鴴看到了水手長,巴金斯向他咧嘴一笑,然後走了過去,去收拾甲板上的索纜。還有立在水手長一邊的,萬年板著一張撲克臉的女僕小姐——不過謝絲塔對他並無多少興趣,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而一切的最後,則是那個正用手壓著飛散的髮絲,映著雲海的餘光,頷首向他微微一笑的少女。
七海旅人號的代理艦長。
他的艦務官小姐。
薔薇工坊的貴族千金。
“歡迎回來,”希爾薇德目光中滿是溫柔與笑意,像是在迎接眾人的英雄一樣——或者說此時此刻,這個殊榮本來就應該屬於他,屬於在場的每一個人,屬於阻止了這場戰爭的每一個參與者,“我們的船長大人。”
方鴴可有點受不住艦務官小姐的目光。
他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同時又掃過眾人,才發現少了兩人。
“箱子,羅昊呢?”
“他們還在復活時間呢,船上聖像間儲備的魔力都給這兩個傢伙消耗一空了,”天藍立刻不滿道:“他們就不能小心一點嗎,明明其他人大多都沒事,水晶中的魔力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儲好的。”
方鴴沒料到這兩人會因為這事而遭到埋怨,明明他們才是受害者,不過他可不是洛羽,早已經學乖了,並不打算和天藍講道理。
而一旁希爾薇德也說道:“艾德,大貓人與艾緹拉,還有梅伊小姐正在趕來與我們會合的路上,只是愛麗莎小姐,還有帕克那邊目前是什麼情況還不清楚。”
“愛麗莎和帕克沒事,”方鴴想起自己腦海中的另一個客人,阿萊莎先前還和他閒聊了幾句,不過在眾人出現之後,這位龍後便銷聲匿跡了,“有人告訴了我他們的狀況。”
“還有帕沙,”巴金斯回過頭來補充了一句:“小傢伙被我們留在古拉港那邊,不過開戰之前我們就讓受贖者的人帶他躲遠了,想必不用太過擔心。只是小傢伙看起來不太高興,他好像很崇拜你,想要和大家一同戰鬥。”
方鴴搖了搖頭,想起那個自己從伊斯塔尼亞帶出來的小傢伙。
但帕沙他還算不上真正的戰鬥成員呢,和大家一同戰鬥也是之後的事情了。不過小傢伙已經初步走上了工匠學徒的道路,方鴴打算什麼時候將他安排到二隊之中去,森林那邊應該挺缺人手的。
他不由回想起自己在黎明之星的日子,這個世界上雖然不乏閉門造車的鍊金術士,但真正優秀的工匠都是在實踐中成長起來的,獨當一面的經歷未來說不定會給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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