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注視著那淺紫變幻的天空,如同燒盡的火焰從地平線上漸漸褪去,換上一種深沉的藍,繁星在雲層之上一閃一閃,那是冬日裡少見的傍晚。
映在眼簾之中的,是聖堂弧形的尖頂,高大的拱窗之中,正透出輝煌的燈火。而窗簷之上,雕刻著守護風暴之海的怪獸的形象,一尊緊鄰著一尊,顯得肅穆而沉默。
“團長大人,艾丹裡安的僧侶們這個時間應當還正在集體用膳,不過半個小時之後,就是他們每日早晚各一次的禱告時間,”夜鶯小姐眸子裡映襯著淡淡的星光,一隻手放在腰間,正注視著那個方向。
她這時挑著眉尖兒回過頭來,看向這個方向說道:“據我們所知的資訊,那位來自於阿爾託瑞教區的牧首先生是不會出現在禱會上的。這段時間之內整個聖堂的人都會集中在前廳靜禱室,這是我們最好的抓捕他的時機。”
方鴴拿出一小片肉乾咬在口中,輕輕咀嚼著,口感像是脫水的木柴,但總能恢復一點體力。
他知道,那位來自於阿爾託瑞教區的牧首當然不會出現在禱會上。
對方要隱藏起自己的行蹤來,最好是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之外,不出現在任何公眾場合——雖然那對於他們來說,也沒什麼用。
“現在是什麼時間?”他問道。
“現在是六點鐘,團長大人。”
“六點半。”方鴴默唸了一句,他抬起頭注視著那個方向,聖堂的上方艾丹裡安的聖徽高高立在拱頂之上。貴族區的燈光穿過幾個街區映在這個方向上,如同星辰倒映,那個方向高聳的鋼架橋,正掩在淡淡的暮色與霧靄之下。
雖然灰騎士們不一定會參與靜禱,但愛麗莎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他這時看到一道影子悄無聲息地從聖堂庭院外圍的柵欄上翻了過來,落入那裡茂密的薔薇叢之中。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帕克。
“哈,不出所料,那些傢伙果然設定了一些小把戲,”帕帕拉爾人從柵欄上跳下來,還未站穩,吹噓的聲音已先傳了過來:“不過這對於一位曾經的夜盜之王來說,根本不算什麼,雕蟲小技罷了。”
方鴴將另一隻手上的水晶丟了過去,看著水晶劃過一道弧線穩穩落在帕帕拉爾人手上,才有點意外地問道:“魔法警報?”
“不,那不過是玩具罷了,他們還不至於用玩具來防範外敵,”帕帕拉爾人大大咧咧地將手中的水晶向籬笆上一指,一道無形的波紋撞在那鐵柵欄上,那裡的空間好像扭曲起來,像是什麼東西正支離破碎開來,但片刻即恢復如常。
帕克手中的水晶也碎裂開來,化為一片粉塵,隨風而逝。“好了,”他拍拍手,“沒了這道結界,我們所有人都可以進去了,不過我們的元素使先生水平還有點沒有到家,這個抑制法術最多隻能生效一個鐘頭,在那之後佈置法術的僧侶們就會發現異常。”
方鴴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傢伙。
“你怎麼知道他能行?”他回過頭,詢問的是愛麗莎。
這個工作本來是歸屬於夜鶯小姐的,因為照理來說,她才是他們隊伍之中正牌的‘夜盜’。
“夜盜之王不是麼?”愛麗莎笑著,帶著些機敏地答道:“雖然是有一些吹牛的成分,但仔細想想看,其實還是有一些道理的?”
“……?”方鴴沒想到夜鶯小姐還真相信帕帕拉爾人連篇的鬼話。
但愛麗莎笑盈盈地:“七海旅人號上就那麼大,可真正有幾個人抓住過我們的‘夜盜之王’先生呢?無論是在廚房還是倉庫,他總能得手不是麼……咯咯,要不是實在太笨,老喜歡留下把柄的話——我想艾緹拉小姐也抓不住他幾次呢。”
這麼一說倒也是——
方鴴還從沒從這個方向去審視過他們隊伍之中這位‘禁閉之王’先生,現在看來,‘夜盜之王’這個頭銜還真是有些東西呢。
但那不過只是個玩笑話罷了。
愛麗莎又說道:“和我妹妹比起來,我也只是強化的影舞者方向,擅長於潛入與偵查。但要比起在機關和魔法上的造詣上,還是帕克更熟稔一些。在來這裡之前,我也仔細和他討論過了。”
方鴴這才恍然。
不過一個小時,那也夠了,如果再長時間還沒找到目標,他們留在這裡除了徒增風險之外,也並無其他意義。
“接下來我們應當怎麼辦?”愛麗莎回過頭來看著他,“我們的團長大人?”
方鴴仰著頭看著那高聳的聖堂,巍峨的剪影猶如深刻印在這夜色之下。
“用影之徑,”方鴴答道,他舉起右手,孤王之傲遙遙指向一個那方向。銀色的手甲的邊緣折射著一絲黯淡的弧光,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但很快下定了決心:“去右側迴廊。”
“等等,右側迴廊?”
愛麗莎卻顯得有點意外。
她正用一種狐疑的目光看著方鴴,那裡距離位於聖堂後殿僧侶們的休息區很遠,但如果說那位阿爾託瑞的牧首有可能在這座聖堂之中的任意一處的話,那麼後殿才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不過方鴴已經肯定了自己的判斷:“是的,正是那個地方。”
這座聖堂是來自於洛爾佩爾王朝時代的宗教建築,秉承了那個時代的建築風格,它的主體由一座主殿、兩座側殿與一座後殿構成。
理論上來說,後殿是僧侶們的起居場所,但方鴴若將自己代入鴉爪聖殿一方思考的話,他要藏身於此不為外人所知,首要要做的當然是儘量減少與外人接觸。
聖堂的前廳與後殿皆是人多眼雜之所,而左側殿經常會舉行一些日常的集會與佈道,只有右側殿,那裡只有幾間藏書室,與一些日常用不上的靜思室,懺悔室。
而右側殿與左側殿的規模都不小,要把一個人藏在這麼一片人跡罕至的區域之中,再容易不過。
他講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但帕克顯然並不信服——當然帕帕拉爾人有可能純粹就是為了抬槓而已,開口道:“或許你說得沒錯,但那也不代表他就一定在那裡,我看愛麗莎小姐的判斷也未必錯。”
“的確如此,”方鴴這一次倒沒和這傢伙計較,“不過右側殿人也更少,右側迴廊更是在側殿的外圍,人跡罕至。我們沒必要將整座聖堂搜尋一遍,對方不可能沒有防範,有些時候防範措施也是指路的路標——既然如此,我們可以優先考慮安全問題。”
他顯然考慮得周詳,帕克只輕輕哼了一聲,表示採納了這個說法。
方鴴看向愛麗莎,後者好像是心領神會一樣點了點頭。
她馬上脫下手上的皮革手套,向前走去,穿過那裡的薔薇籬笆,然後赤著手握在那鐵柵欄之上。
一片黑色的煙霧從她手上氤氳開來,將整個柵欄籠罩入其中,下一刻煙霧之中打開了一道裂隙,就好像在其上打開了一扇門一樣。
夜鶯小姐這才回過身來,向兩人作了一個請的姿勢。
那便是暗影之徑。
方鴴穿過那扇門之時,低聲對愛麗莎說了一句:“把紅葉和砂夜她們也叫回來。”
愛麗莎輕輕頷首。
紅葉、砂夜、空還有受贖者的人馬正在附近放風,但眼下他們已經打開了一道口子,外圍的的防禦也就用不上了。
由於帕克已經解除了聖堂庭院之中的外圍防禦,因此愛麗莎的暗影之徑直接堂而皇之地穿過了庭院區域,深入到了聖堂內部。
當方鴴穿過那扇門,眼前一花,再一定神之時,才發現已經身處於一條長廊之中。他回頭看去,庭廊之外還是一片幽暗的樹林,正值深冬,四周嫋無蟲鳴,一片寂靜。
這裡實際上還沒有到右側迴廊,只不過在庭院的邊緣區域而已,不過影舞者是透過暗影網路來感知周遭的環境,暗影力量只能分辨活物與非活物,而不能將建築區分開來。
為了避免一個不小心把人傳送到牆壁之中,愛麗莎也只能以視野的極限範圍作為傳送的目的地,雖然保守了一些,但好在安全。
在他之後,帕克與愛麗莎也先後抵達,那條暗影通道又再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紅葉、砂夜、空與克威德一行人從那裡出現之後,它才倏然一收,徹底消失不見。
在等待的時間內,方鴴當然沒閒著,已經放出發條妖精在右側殿之中逛了一圈,先在腦海之中構建出這個地方的地形。
這樣做當然有一定風險,發條妖精只具備視力,但無法分辨出魔法力量的。聖堂外部佈置著大量的偵測類法術,一但撞上,就會為佈置法術的術士們所發現。
比起偵查能力,夜鶯與遊俠是細緻入微的觀察能力,鍊金術士是強大的高廣度戰場偵查能力,但施術士們則擁有整個艾塔黎亞最出類拔萃的固定偵查能力。
不過方鴴倒也不是無的放矢。
聖堂內外的偵測法術肯定是會有量級的差異的,首先防護是對外而不是對內的,法術沒有判斷能力,無法分辨那些人是入侵者,那些人是自己人,沒人會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而且聖堂是眾神在凡世神國的一部分,在這兒瀰漫的神力也會天然地排斥其他力量,這其中就包括其他的以太力量。
當然若艾丹裡安的復生只是一個虛假的幌子,這座聖殿的主人並不存在於這個時代的話,那麼所謂的神力自然也不會存在。
可自從方鴴踏入這座聖堂的那一刻起,便隱隱感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縈繞在整座聖堂之上。
他是鍊金術士,天生對於以太敏感——雖然他不是牧師,無法分辨出神性以太的性質,但這股力量顯然是有別於其他屬性的以太的。
那種感覺……
就像是一隻無所不在的眼睛,彷彿正從某個空間之中注視著他們,那道目光從四面八方而來,而當他集中注意力之時,那種淡淡的感覺又頃刻之間消失不見。
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了,那其實就是來自於更高維度的注視。
“那是什麼……?”
愛麗莎顯然也察覺到了異常,有些不太舒服地皺了皺眉頭,低聲詢問道。
而方鴴去看其他人,無論是紅葉還是砂夜,抑或是受贖者都沒有表示出這種異常來。他們只是左右看了看,大約感到這回廊之內安靜得有些令人不適。
雖然七海旅團一行人顯然都不普通,他們有過與艾梅雅,與戰爭女士瑪爾蘭打交道的經歷。也熟悉黑暗眾聖的手段,在芬里斯的地下,在伊斯塔尼亞就不止一次親身體驗過。
但顯然不是他和愛麗莎可以察覺到這股力量,而其他人無法察覺的原因。
帕克在一旁就是一臉懵逼的樣子,帕帕拉爾人可同樣也是七海旅團的一員。
他也一皺眉頭,隱約意識到這可能是三女神給予自己的提示,他是瑪爾蘭的選民,本能地排斥其他的神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愛麗莎身上是有艾梅雅的聖徽的,那是臨行之前艾緹拉小姐給他們的東西,並交由夜鶯小姐保管。
雖然精靈小姐也沒說,這麼做的意圖是什麼,但現在想來可能是森林女士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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