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裡的光芒漸漸熄滅了,四周暗了下去。
有人放下水晶,抬頭看向自己的同伴,黑暗中幾道交錯的目光,各自詢問著彼此眼底的意見,但人們沉默著,一言不發。良久,才有人打破這死一般的沉寂,開口道:“……他們竟然真的擊退了聖殿,我還以為‘灰哨’瘋了,他為什麼如此信任對方……?”
“那畢竟是多里芬的英雄啊,這一年多以來,北境廣為流傳著他們的傳說,那些傳說有真有假,有些在人們聽來過於誇張,但事實再一次證明了,那群英勇而無畏的年輕人,他們確實在那樣一座城市之中存在過。”
“可他們畢竟不是一年之前的他們,幾個年輕人,解救了一座‘城市’,解決了一個三十年懸而未解之謎,將成千上萬的靈魂從拜龍教的陰謀之中拯救出來,你們真的相信麼?我聽說,塔波利斯的橡木騎士團也曾參與其中,或許是他們……”
“不是他們,”黑暗中坐著一個穿著鍊金術士大衣的年輕人,正目光炯然地看著每一個人,雖然他的領口上,只有三枚象徵著學徒的銀星。他輕輕搖了搖頭,斬釘截鐵答道:“不是塔波利斯橡木騎士團的人,雖然他們的確也參與其中。”
“克里斯,你聽說那件事發生之時,你家的伐木場正在那附近,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麼內幕?”
年輕人一笑:“我當時確實不在那兒,但我經歷過那場逃難,我聽說橡木騎士團也自顧不暇,是有人幫助了他們。就和那些故事之中傳唱的一模一樣,當然,很少有人見過那些英雄們。”
“那好吧,克里斯,那位大人究竟是什麼意見?”
“各位,我在這裡不就是最好的答案了麼?”
那個提問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回過頭去看向其他人:“那麼我們是不是要行動起來,不能讓‘灰哨’他單獨行動,現在聖殿已經退了,我們是不是已經看到了那個機會?”
人們議論紛紛。
年輕人沉默地坐在眾人之間,在黑暗之中靜靜地看著每一個人。
很少人見過那些‘英雄’們。
但這其中卻並不包括他——
克里斯默默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前,那個冰冷的工匠徽章之上,心中回憶著那個過去已久的雨夜。那漆黑如墨的夜色,與雨水構成的銀線,那瓢潑的雨夜之中,被雨水沖刷得蒼白的亡靈,與跳動的火焰。
與每一個逃難的人。
他還記得那時的心境,從一步之遙的絕望之中獲得救贖的狂喜,經歷過那一切的人,永遠也忘不了那從天而降的金色光芒。
構裝體所吐出的火舌,如同火焰之鞭分開也黑夜,也將伐木場裡的每一個人,從危難的境地,拯救出來。
那一夜甚至可以說改變了他的人生。
‘是你,大人——’
‘你……認得我麼?’
他至今還記得那乾巴巴的對話。
對方甚至比他還稍小一些,臉上帶著一絲驚訝的表情,用手套收起發條妖精,回頭看了過來。他後來見過了許許多多的大師,在艾爾帕欣的工匠總會之中,甚至有梅里芬,阿奎特那樣名氣卓然的前輩,但再也比不上那一夜他心中的激盪。
‘大人,我、我認識你……’
那是以一人之力擊敗了古塔人的年輕人。
只是他那時候還沒想到,那之後會發生如此多的事情,從多里芬一直到芬里斯,對方一直是他所追尋的目標。雖然那個目標,已經越來越遠,但在他心中,卻始終如燈塔一樣指引著自己前進的方向。
如今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鍊金術士學徒,並且在迪克特大人的推薦之下,在梅里芬大師手下繼續深造。那之後他見過了更大的市面,經歷了許許多多的事情,早已不再僅僅是那個出身於伐木場之中的年輕人。
可是,對方還記得自己麼?
克里斯用手輕觸一下徽記,然後拿開來:
“迪克特大人……”
“胡地先生……”
“艾德大人,你們一切還安好麼?”
“而今,我也和你們一樣,走上了這條道路。”
他抬起頭來,目光穿過窗外,那裡沉沉的夜色之中,尖聳的塔樓,正映著東方的一絲淺白。黎明已至,曦光正逐漸穿透雲層,散發出如同金紅的光芒來,那是黑夜的最後一頁。
一切正在甦醒過來。
……
鴉爪聖殿的退卻,為另一個世界帶來了許多的談資。
接下來的兩三天中,所有關注這個世界的人,討論的幾乎皆是相關於這場戰鬥的話題。他們圍繞著這一切,圍繞著七海旅團,圍繞著受贖者與方鴴那令人驚異的戰鬥工匠的能力,展開了激烈的討論與分析。
社群中湧現出了許許多多的截圖與素材,它們大多取材自方鴴的第一視角,但也有一些來源於這場戰鬥的其他參與者。矮人的收費影片也獲得了好幾萬的訂閱,直到影片在黑市裡流傳開來為止——
氣得後者多次在公開場合破口大罵,認為盜傳者是他的一生之敵,他要在打到鴉爪聖殿的禍害同時,也要堅決與這些人為敵。
可惜的是,矮人的號召沒有得到太多人響應。
只是相較起來,人們討論的範圍,仍侷限於他們所關注的東西。而在人們注意的範圍之外,這場戰鬥所帶來的影響,在艾塔黎亞、乃至於整個北境,其實都遠遠超出了每一個人的預計。
甚至比大公會的分析師們得出結論更早一些,北境就產生了一些零星的反抗,這些抗爭放在更具廣度的視角之中或許並不起眼,它們只是一場小小的暴亂,一次微不足道的起義,一個城鎮宣佈獨立,或者一個地區脫離於鴉爪聖殿的控制。
但類似的資訊,如同雪片一樣匯聚到一起,一股暗流,已經開始潛動。
只是那個轉折點似乎一時尚未到來,零星的反抗旋起即滅,更多的目光仍舊在等待與觀望著,寄希望於‘黑夜的消逝’——在灰鴞鎮的戰鬥之後,留在那裡的那支匯聚起來的力量,他們的下一步是什麼?
只有少數的報告之中提到,北境的局勢正在向著一個微妙的方向發展著,似乎到了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境地。但那些少數的言辭,並未得到大多數的關注,幾頁報告被積壓在天量的資訊背後,無人重視。
人們只關注著大公會的動向,與鴉爪聖殿的進一步復仇——
“他們打出‘聖約山’的旗幟,雖然是令人熱血沸騰,可未必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聯盟與自由選召者的矛盾本就進一步激化了,他們作出這樣的選擇,或許是將自己逼迫到了一個絕路之上。”
“不會有人想看到當日的一切再重來一次,兩大同盟絕不會無動於衷,眼下他們不僅僅面對著來自於鴉爪聖殿的壓力,恐怕還有來自於大公會一方的暗箭。”
“早在一週多之前,弗洛爾之裔第三分艦隊就已經離開巨人灣,據說位於彩虹空峽一帶的第二分艦隊與第七分艦隊在那之後也不知所蹤,這說明弗洛爾之裔早有準備,接下來我並不看好這些人可以繼續走多遠。”
“他們利用‘聖約山’或許是為了營銷同情,或者提高關注,但卻是一個下下之策。”
看似理智的分析之下,也有反對的聲音:
“但也不能那麼說,海之魔女可是在那個帖子之下留了名的。”
“海之魔女本來也只參與了第二次聖約山事件,說白了她並不算是核心成員,而且她與龍之鍊金術士的關係,眾所周知,這或許只是一種私人的站臺罷了。”
“可即便他們不利用‘聖約山’造勢,弗洛爾之裔一樣也未必會放過他們,據我所知他們早在那之前就已經開始調動,何況在這場戰鬥之中,也出現了對方的人不是麼?”
“這是兩回事,強大的一方本來就有更多選擇的餘暇。而作為弱小的一方,要儘量不犯錯,才能生存下去,顯而易見的是,給予敵人以口實,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應有的判斷。”
雖然下面有一些回帖在譏諷他宣揚強盜邏輯,但朱傑並不在意,在社群之上作分析只是他的一個手段,而非目的。
他一貫不與這些人爭執,因為認為自己的時間比這些愚笨之人值錢得多,他開啟郵件,看著那個掛著‘l五百’id之下的到賬資訊,然後才點了點頭,並向bbk回了一封信:
‘老實說,我覺得你們有些小題大做了。’
郵件微微一亮,對方的回信來得很快: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需要按我們的要求辦事就可以了。’
朱傑聳了聳肩:‘我自然明白,你們無非是想要穩住觀望者而已。’
‘你明白應當怎麼去做就好,到目前為止,上面還很滿意——’
他關上郵件。
雖然弗洛爾之裔與聯盟還未表態下場,但很少有人明白對方與那些人有多麼重視這‘微不足道’的事件,這些內幕訊息,在吃瓜群眾眼中也就是一個八卦而已,但在他們這些‘專業人士’眼中,則是生存之道。
他知道這個社群上還有許多與自己類似的人,那些意見領袖與水軍頭領,有團隊作戰的,也有以個人為單位的,不過即便是他這樣的個人,背後也會有一個緊密合作的團隊。
而與其他人不同,他不僅僅要錢,還要名聲。因為朱傑一貫認為,自己的做法要比那些在泥水之中打滾的人高明得多,那些人一個一個地換馬甲,但總有翻車的時候。
他隱隱是有些看不起這些人的,認為他們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的苦力而已,而相對的,自己的開價就要高得多,而且往往令僱主更為滿意。
他回過頭去,默默看著社群之上的討論。
接下來恐怕會有更多的衝突。
但就和他分析的一樣,這是依靠理智的判斷去推論事件的走向,而非依靠感性的因素——對方面對的不僅僅是鴉爪聖殿,還有那背後更龐然大物的弗洛爾之裔與聯盟——甚至彩虹同盟,也未必真如他們所說那樣會保持中立。
他看不有任何破局之法,這些人基本是死定了。
不過一條討論卻映入他的視野之中:
“不過弗洛爾之裔真能無視瑪爾蘭與米萊拉,還有艾梅雅三女神的聖殿,介入之中麼,他們有沒有考慮過後果?”
“這些大公會都有各自的分析人員,他們應當是判斷過其中的利弊,但具體如何,我們也不一定清楚。”
“說來這正是最令人好奇的地方,誰會想到艾爾帕欣三女神顯聖之事,竟然是和灰鴞鎮發生的一切遙相照應,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
“或許是在伊斯塔尼亞發生的事情……”
“我聽人說,幾個月前,那裡發生了一些大事……與瑪爾蘭女士的信眾有關,眾所周知自然聖殿與這位正義女士的關係……”
“但米萊拉呢?”
“她與瑪爾蘭不是不和麼?”
“這……誰知道呢?”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