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走到船首,向下方看去,風船魚狀的船身正在緩緩分開雲層。飛雲流散,雲層空隙的下方露出一片焦黑的土地,城市的斷牆殘垣,像是無聲的餘燼,零落四佈於廣袤荒涼之中。
視野的盡頭,北方依稀還能看到城牆的輪廓,勾勒出這座曾經生活著近二十萬人的城鎮,與它掩埋於廢墟之下的逝去繁榮。
北方陰陰沉沉的天空,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它可能帶來整個凜冬與暴雪,將一切不安掩蓋於茫茫積雪之下。
地面上隱約有些黑點在活動,大約是人,銀林之矛在這附近有個駐地,方鴴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人。
社群上說北方的兩大聯盟都在緊鑼密鼓地整合新生力量,但具體也不得而知。
與其他唾手可得的訊息不同,專業公會內部的事務外界一般很少有了解的渠道。
“你過來了?之前姬塔發現了一些東西,你最好問問她,”羅昊正在船首忙著水手的工作,一邊將纜繩纏在滑輪組上,一邊對他說道:“好像有什麼東西跟著我們。”
“現在我們的高度是多少?”
“一千五百,不,一千三百左右,在雲層上方。氣流變化很大,風速七米左右。”
方鴴從外面收回目光,那種揮之不去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像是有一道目光,正注視著他們:“你沒問過她麼?”
“姬塔她好像不太敢和我說話。”
方鴴搖了搖頭,他們的學者小姐的確比較認生。
他拿起掛在桅杆上的傳音筒,開口道:“姬塔?”
那邊傳來梅伊的聲音:“艾德先生?”
方鴴沒料到她也在魔導艙,小小地驚訝了一下後說道:“能幫我問問姬塔她發現了什麼麼?”
梅伊將手蓋著傳音筒,回過頭去,過了一會又轉過身來,放開手有些安靜地答道:“姬塔說風元素探測儀發現了幾個意義不明的異常點,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跟著我們了。”
“昨天晚上?”方鴴有點意外,“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它們並不是一直都跟著我們,一開始只是幾個閃爍出現的雜波,姬塔小姐一度認為它們只是雲海生物而已。”
羅昊這時插了一句:
“我覺得它們恐怕真是雲海生物,我懷疑跟著我們的是龍獸,會飛的那種。”
方鴴看著他:“何以見得?”
“我和箱子他們都觀察到了幾次龍獸,不過我們飛得很高,它們沒注意到我們。”
方鴴將身子探出船舷,向外看了看,又問:“它們來自什麼方向?”
“在我們西南方,在我們後面。”梅伊用小手握著傳音筒。
這時那邊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叫聲。
那是姬塔的聲音。
“怎麼了!?”方鴴趕忙問道。
梅伊一時沒有回答,正當方鴴和羅昊互視一眼打算下去看看的時候,傳音筒內傳來了學者小姐有些焦急的聲音:
“艾德哥哥,南邊的風元素反應變得強烈了。”
“那意味著它們在靠近我們?”
姬塔在那邊連忙點了點頭:“是加速靠近,團、團長。”
她有點臉紅,剛才情急之下一時叫錯了,在正式場合她一般強迫自己使用正式的稱謂的。
但方鴴顯然並沒有在意這個,因為他聽到身畔的羅昊忽然大喊一聲:“看後面!”
方鴴立刻回過頭去,只看到這個胖子一個箭步飛上了船舷,以靈巧得不像話的動作一下抓著繩網竄了上去,活像是一隻大猩猩,將身子懸於船外,一隻手吊著纜繩正向船尾的方向看去。
那個方向正傳來一陣低沉,但嘈雜的聲音
而低沉只是因為距離太遠而已。
方鴴很快看到那個方向雲層下浮起了一片黑壓壓的影子,成千上萬的黑點密密麻麻匯聚在一起,宛若一片流動的黑雲。
但那並不是什麼黑雲,它們只是鳥群而已確切的說,無以計數的渡鴉這些艾塔黎亞民間相傳帶來厄運的使者,此刻正發出呱呱的尖叫聲。
尖利的叫聲匯聚在一起,那一刻宛若響徹雲霄。
鴉群飛到了雲層的上方,並很快接近了七海旅人號,這些帶翼的扁毛生物據了大半個天空的場景,那一幕在常人看來足夠毛骨悚然宛若大預言之中的末日終臨,審判到來。
羅昊瞳孔之中的視野幾乎都為這片遮天蔽日的黑色所淹沒,他不由張大了嘴巴,有點誇張地說了一句:“不是,有沒有搞錯!?”
方鴴心中也有同樣的念頭。
這真是活見了鬼了。
但傳說終歸只是傳說,當數千只渡鴉從七海旅人號左右、上下穿梭而過之時,那場景還是足以令人震撼。
頭頂上是一片撲撲的聲音,不絕於耳,那是這些黑色的禽類正在風船的橫桅、纜繩。羅昊在第一時間便從繩網上一躍而下,一個滾身回到了甲板上,還好他動作夠快,幾乎是下一刻,一片黑色的風暴便颳了過去。
將繩網也撞得七零八落
更多的渡鴉一頭撞在船帆之上,撲騰著翅膀落下來,甲板上很快落滿了渡鴉,幾乎讓人難以有立足之處。而甚至還有一些渡鴉乾脆像是石頭一樣直接砸在甲板上,發出砰一聲巨響,化作一團飛散的黑羽與血汙。
“這又是什麼玩意兒!?”
方鴴這時聽到帕克在甲板下面尖叫。
七海旅人號的風元素探測儀只能探測具有風元素以太的生物,一般的鳥兒並不在此之列,不過這看起來也不像是遷徙,何況渡鴉並不是什麼候鳥。
是有什麼東西在驅趕它們?
方鴴心中來不及思考更多,衝上前去一把抓住地上的羅昊,然後拖著後者便向艙門方向衝去。不過這一下子差點沒讓他手脫臼,方鴴好懸沒一頭栽到在地,忍不住在心中腹誹:
“這軍方的胖子又變重了!”
“我裡面穿著雙層鍊甲呢。”羅昊有點不好意思。
“你瘋了在船上也著甲?”
“枕戈待旦,著甲而眠,這可是一個鐵衛的基本素養。”
“可去你的吧。”
兩人雖然嘴上你來我往,但方鴴還是將羅昊拖回了內艙,並‘砰’一聲關上門。身後立刻傳來幾聲悶響,艙門震顫不已,又不知道又幾頭渡鴉撞在了上面。
方鴴一隻手撐著門並將其反鎖,這才回過身來長出了一口氣。但羅昊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走下樓梯,走到了雜物間的舷窗邊,他用手按著舷窗,往外看了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看外面。”
方鴴這個方向其實已經可以看到幾個舷窗之外的景象。
越來越多的鴉群正從憲章城的方向升空,猶如從地面上浮起的幾片黑沉沉的烏雲。
大半年之前尼可波拉斯的龍焰將這裡化為了一片灰燼,燒焦的樹林之中留下了不知多少動物的屍體。對於人類來說這是末日一般的場景,但對於渡鴉來說,這卻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盛筵。
此刻這片區域不知匯聚了多少它們的同類,只需要看看那數不清的黑點,便已可見一斑。
天空中的動靜顯而易見地引起了地面上的人的注意,他們匯聚成了幾道人流,正在向著憲章城的方向趕去。空曠的大地之上只留下幾個細小的影子,正向著這個方向指指點點。
但方鴴並不關心那些留下的人,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明顯是公會的選召者的舉動看對方的樣子,這樣的情形似乎並非是第一次在這個地方上演。
那麼這些升空的渡鴉,背後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馭使著它們作出這樣的舉動?
船外此刻不時傳來撲撲的悶響,那是渡鴉撞在甲板、船身上的聲音,雖然它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可能給七海旅人號帶來一絲一毫的損傷。
但這沉悶的聲音一聲聲響起,還是讓方鴴感到有點壓抑,任何瘋狂的舉動背後,一定有著更深層的原因。
何況之前縈繞不去的不安感,一直到此刻都沒有散去。
“到魔導艙去看看。”他走下樓梯,對羅昊說道。
但羅昊指了指舷窗,回過頭看著他:“你最好來看看這個。”
“什麼東西?”
“看下面那些人。”
方鴴正想說自己早就注意到了但忽然之間,他停了下來,目光定格在了那個方向。順著羅昊的手的方向看過去,在那些正在撤入憲章城內的隊伍的另一面天邊好像出現了一些新的東西。
方鴴看得清楚,那是一群龍獸,而且為數不少,它們浩浩蕩蕩從船的西南方出現,像是從地平線上湧現的一道洪流。
“團長,西南方。”
姬塔這時換了一個通訊裝置,聲音弱弱地從通訊水晶之中沙沙地傳了出來。
方鴴按下通訊水晶,答道:“我看到了。”
“空中也有。”羅昊忽然在一旁提醒他。
方鴴點了點頭,大約也看到從西南方飛過來的黑點,它們大約有幾十頭的樣子飛行的龍獸叫做半龍與人們所熟知的飛龍屬其實相異的兩個門類。
它們既不是龍,也不是獸,長得有點像是一頭長了巨大肉翼的長鬚鯨。它們一共有上下兩對翅膀,修長的梯形,無鱗無爪,身上長著長長的神經束,像是觸鬚一樣從腹部伸出,拖向身後。
但這些飛行的生物皆長著一張遍佈尖牙的血盆大口,它們沒有視力,憑藉著對於元素的感知而活動。
因此它們還有另一個名字盲龍。
但這些盲龍可不是易於之輩,方鴴沒有和這類龍獸打過交道,但他看過憲章城的一些影片。軍方與各大公會在那場戰爭之中遇上的最大麻煩,就是這些飛行龍獸。
對付它們,軍方甚至出動了一批龍騎士。
“但它們好像沒有過來。”這時羅昊又一次開口,聲音帶上了一絲好奇。
方鴴其實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出現在西南方天空中的盲龍,正與他們行進的方向呈平行的方向,伴隨著下方的龍獸大軍一起,向著憲章城的方向而去。
它們要攻擊憲章城?
方鴴看到這裡微微一怔,但憲章城早已化為了一片廢墟,他想不出對方攻擊一片廢墟的目的是什麼?或許是廢墟里的人?但銀林之矛的人應當沒那麼傻吧,固守一片廢墟的價值是什麼?
他再看了一會兒,忽然又發現對方的目標似乎並非憲章城,因為憲章城也不在龍獸大軍的行徑路線上,如果它們不打算折向的話,大約會月那座城市的廢墟交錯而過。
這些尼可波拉斯的子嗣究竟打算幹什麼?
或者說,在背後指揮這支大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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