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年,永夜對那個聲音仍舊記憶猶新,猶記得那個聲音在芬里斯的地下一戰當中對他們發號施令的情形。
他不由向一側看去,只見天堂花落臉上的神情同樣也是失魂落魄,對方的反應與他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也向這個方向過來。而兩人的目光一交匯,天堂花落就忍不住失聲道:“是他?”
永夜一馬當先衝了過了,分開人群,“請讓一讓。”“麻煩讓一下。”天堂花落緊隨其後,兩人忙不迭地向周圍的人致歉。但走到人群前方,永夜卻發現只剩那個老水手在收拾東西,聲音的主人似已離開。
他馬上抬頭向四周看去,忽而一道背影鬼使神差地落入他視野之中,而那女人背影也不過只在人群之中晃動了一下,旋而又消失不見。
“怎麼樣,看到他了嗎?”天堂花落只落後他一步走出人群,卻剛好錯過了這一幕。
“是她!”永夜激動地低喊一聲。聲音有些顫抖,他還記得在‘夏亞’身邊的那個少女,對方當時雖然帶著面紗,但剛那一刻背影絕不會錯。
“她?”天堂花落微微一怔,考林語之中分陰性與陽性詞,因此他一下就聽出了夥伴語義的區別。
但永夜來不及回答他,只向那個方向一連大喊一聲:“夏亞先生!”
只可惜碼頭上人潮滾滾,聲音嘈雜,這喊聲也並未傳出多遠。
方鴴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回過頭去,總覺得好像有個聲音在叫他,卻又不是在叫他的名字。不過身後車水馬龍,人聲濤濤,起重機的聲音,水手的議價聲,爭執聲,號子聲,接踵不絕,又哪會有什麼喊聲?
他自以為幻聽,回過頭來嘀咕道:“巴金斯先生不是說在碼頭上就能找到人麼,剛那水手為什麼不理會我們?”
“多半是因為他認出你是考林人的原因,”希爾薇德笑著回答他:“大部分古塔人都不太待見考林人,不和我們做生意也很正常。”
“遇到脾氣壞的說不定還會動手呢。”人群之中,天藍補充了一句。
希爾薇德微笑著著點了點頭。
“那幸好他沒動手。”方鴴惱火道,他可不會怕一個老邁的水手——只是平白無故給對方譏諷了一通,讓他十分不爽。
不過他倒也清楚其中的緣由。
古塔人作為海盜侵襲考林東部海岸的歷史相當悠久,但在魔導技術興起之後,考林人便逆轉了局勢。
三個世紀以來考林王國曾多次征服古塔,古塔海盜固然曾經給考林人帶來過深重的災難,但入侵古塔的考林王國也未必敢說自己就是無辜。
戰爭總會帶來不幸,尤其是這些戰爭未必就真是為了報復海盜行為,至於這個時代的戰爭中會發生一些什麼,用腳指頭也想得到。
而另一方面服者在帶來統治的同時,也同時帶來了文明,古塔人從原始的部族與海盜的生活之中解脫了出來,進入了王朝時代。
也擁有了自己的國家——
只是雙方恩怨的根源,從一開始便已深深種下。
隨手從社群上找來一段描述,就能大致闡述兩個國家之間的恩怨糾纏,與錯綜複雜的關係。但方鴴對這個並不感興趣,他在意的是當下:
“那我們怎麼辦?”
“要是這地方的人都不打算和我們做生意的話?可那些芬里斯來的‘血船’上面的人總也是考林人吧,當地人又為什麼會和他們做生意?”
“那是因為我們找錯了人,”希爾薇德答道:“船長大人,當地人雖然不樂意搭理我們,可商會卻不一樣。”
“商會?”
希爾薇德點了點頭:“商人們逐利而行,履行羅曼女士的原則,至於國家之間的恩怨,在他們看來又是另一個層面的事情。事實上無論是牡鹿商會,鬱金香商會還是黑杉商會,都是敞開門和外人做生意的。”
“這個三個商會是?”
“那就是古塔最大的三個貴族商會,在古塔,任意一個港口都能看到這三家商會的會館,其背後的投資人其實就是古塔的貴族家族。”
希爾薇德彷彿對此如數家珍,細細說來:
“牡鹿商會代表的是古塔王室,牡鹿是王室的徽記;鬱金香商會背後是古塔的宗教勢力,古塔人信奉戰爭之神瑪爾蘭,鬱金香與狼的故事在這裡廣為流傳,鬱金香就是取了這個故事的寓意。”
方鴴大致聽說過鬱金香與狼的故事,那個故事大致是說一位少女用鬱金香救了一頭受傷瀕死的冬狼的故事——
那位少女就是古塔人的先祖,所有古塔人的母親,諾爾拉,而那頭狼則是戰爭女神瑪爾蘭的化身,是女神對於諾爾拉的考驗。
當然這些神話故事早已遠不可考,也無人能證其真偽,但古塔人時至今日還相信鬱金香中含有魔力可以治癒死亡這一點倒是事實。
方鴴自己傾向於認為這個傳說是古塔聖殿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統性而編造出來的,當然這話他也只敢在心中想想而已,否則瑪爾蘭女士和古塔聖殿都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剩下的黑杉商會呢?”他又問。
“那是幾個大貴族家族共同建立的商會,三大商會中反倒是這一家發展得最好,”希爾薇德答道,“至於還有一些不大不小的商會,不提也罷。”
方鴴聽罷才點了點頭,如果這三大商會都敞開門做生意的話,那倒正如自己艦務官小姐所言他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這時一旁羅昊忽然也插了一句嘴:“其實三大商會之所以會如此,也不僅僅是趨利所致。古塔民間對於考林王國並不待見,但兩國貴族可不這麼認為。別忘了亨廷森王朝的統治者,其實就是海森爾公爵的後代,算得上是貨真價實的考林人。”
他繼續說道:“今天的古塔王室雖然是反抗暴君統治而上臺的,但‘竊位者’查理也不是什麼平民之後,古塔本身哪來什麼貴族,因此他祖上必定是考林某一支貴族之後。事實上考林貴族也大多認同這一點,否則也不會有後來的聯姻之事了。”
他口中的海森爾公爵就是古塔的第一代統治者,古塔人的史書上記載這位公爵大人渡海而至,率領大軍一路深入,在今天的鐵堡一帶建立了公國。
那就是今天古塔王國的由來,因此海森爾公爵也被稱之為征服者,那不過是發生在三個世紀之前的事情。
至於‘竊位者’查理是當今古塔王室的先祖,去世已有四十年有餘,他是亨廷森王朝的臣屬,謀奪了其家主的君位,因此在考林貴族之間得了這麼一個稱謂。
不過那都已經是先幾輩的事情了,亨廷森王朝的最後一位君主死於暴民之手,其家眷中也無人得以倖免,因此考林王室也只好捏著鼻子承認了查理及其後人的繼承權。
方鴴倒也從社群之上知曉過這段歷史,不過此刻身在古塔,結合眼下所見,又另有一番不同的感觸。
就和艾塔黎亞所有類似的港口一樣,商會所在的區域距離碼頭區並沒多遠,而三大商會的徽標,在這裡也正位於最醒目顯眼的地方。
牡鹿商會的徽標是掛在牌子上的一隻鹿首,有著長長的犄角,灰暗的瞳孔,不像是木頭雕出來的雕塑,更像是硝制好的標本。鬱金香商會的徽標是三大商會之中在最華麗的,雖然只是一朵盛開的鬱金香而已,但是用金箔在銀粉上勾勒出來的,顯得既華麗而又不庸俗。
只有黑杉商會的徽標最簡單,就是一片黑色的杉樹葉而已。不過徽標雖然簡單,但黑杉商會的會館卻是最大最闊氣的,叫人一目瞭然,誰在這裡說了算。
但在這三家商會徽標的下面,方鴴卻看到了一個‘老熟人’。
他在旅者之憩,在艾爾帕欣與戈藍德都見過那個徽記——其實就是一個刻在木板上的黑山羊頭,普普通通。黑山羊商會的主要生意範圍就是在雲層海一帶,他最遠曾經在馬松克溪駐地北方一座小鎮上見過同樣的徽記,再往南,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但方鴴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裡再一次見到黑山羊商會的徽標,雖然想想也有些理所當然,這座港口其實也在雲層海周邊。不過黑山羊商會的生意竟然做到了古塔來,還是讓他有些意外的。
一看到這頭黑山羊,他就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旅者之憩見過那個不苟言笑的中年人,想起了七海旅團的初始之旅,想起了多里芬的種種遭遇。也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個叫做盧恩的年輕人。
他不由回過頭去,才發現隊伍之中的其他人也正看著自己——羅昊、唐馨與愛麗莎他們沒經歷過多里芬的事,但天藍和姬塔,還有帕克洛羽卻記得清清楚楚。
“是黑山羊商會哎!”天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喜的低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遇上熟人開的商會,這下可好了,不管希爾薇德姐姐說的那三大商會願不願意和我們做生意,至少我們可以放心了,說不定還可以打個折扣什麼的。”
方鴴聽了有點無語地看了這小姑娘一眼,雖然他們是和盧恩在多里芬有過一面之緣或者幾面之緣,不過對方從頭到尾也沒和他們說過幾句話。就算看在馬紮克這層關係上,對他們另眼相看,可對方也不一定在這個地方。
他們認識黑山羊商會的會長,可黑山羊商會的普通工作人員未必認識他們,至於打折什麼的,想想就好。
當然天藍倒是有一句話沒說錯,考林人在這個地方有商會駐地,的確是省了他們不少麻煩。
畢竟店大欺客這話可不是說說而已,三大本地商會說不定就把他們這些人生地不俗的外地人給當作肥羊宰了。
而現在,就不用考慮那麼多了。
只是在進入黑山羊商會的駐地之前,連方鴴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正好與他的猜測相反——商會的工作人員非但認識他們,而且在他們走進商會駐地的那一刻,對方好像便已將他們認了出來。
可以想象的是,黑山羊商會在這種地方的駐地規模自然談不上有多大,內裡連一個大廳都說不上,充其量不過是一個辦事處而已。
而裡面的工作人員也只有一人而已,他們進門之時那人還埋著頭在臺子上寫作,聽到聲音才抬起頭來看向這個方向。
那人從外貌上看有著典型的古塔人的特徵,顴骨高聳,使得整張臉看起來格外嚴肅。
不過就在這個古塔人看到他們時,肅然的神色中先閃過一絲意外,隨即不敢確信地站了起來。
“你們是艾德先生?”
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當即讓方鴴一眾停了下來,有點驚疑不定地看著對方。
還好這裡是古塔,要是在考林—伊休裡安的任何一處地方——除了橫風港之外——他恐怕都要帶著其他人準備奪門而逃了。
但在這裡,他也只是停了下來,狐疑地看著對方,並很快冷靜下來,問道:“閣下是?”
那人揚了揚眉毛,很快答道:“艾德先生說笑了,既然你們來了這個地方,豈會不知道我們是誰。請不用擔心,這裡是古塔,就算有人認出你們來,也不能拿你們怎麼樣。艾德先生的事情,會長已經和我們說過了?”
方鴴心想要是這裡不是古塔,恐怕你現在就不能好整以暇地站著開口了。不過他大致已經反應了過來,問道:“你們的會長,盧恩-林修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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