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塔尼亞很少下雨,因此下雨的記憶,對於居住在這裡的人來說往往格外深刻。
雨絲會揚起一層濛濛的霧氣,先順著灰褐色的屋簷,淅淅瀝瀝地流淌到地上,在褐石之間,匯成條條溪流。
那塊深灰色的石碑,就那麼立在濛濛雨水之中,上面用伊斯塔尼亞的文字,刻下一句話:
‘751—790,法裡安,願你的英勇與開明永遠長眠於沙海之中’
雨水順著筆畫形成的溝壑,緩緩流下,一道又一道。巴巴爾坦用手套擦去上面的水花,但怎麼也擦不乾淨,沒多久,手套便浸滿了水。
阿菲法王妃站在一旁,默默注視著那碑上的文字。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開了口,聲音像是夜鶯婉轉,“巴巴爾坦,雖然法裡安、查拉卜與赫特他們沒能回來,可至少更多的人活下來了……帝國雖然強大,但上一次奧述人也沒能得逞。”
正直年富力強的沙之王回過頭來,看向自己心愛的女人,點了一下頭。
“我沒事,阿菲法。”
“可你仍顯得心事重重,我的愛人,你知道嗎?這讓我很擔心。”
“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情,”巴巴爾坦開口道:“每到這一天,我便不由自主回想起當時所發生的一切,那場戰爭之中的所見所聞。”
“那件事已經過去三年了,你還認為那個預言是真的麼?禍星會降臨到我們的土地上,笛卡會回到這兒,奪去伊斯塔尼亞人的一切?”
“它不一定是真的,但徵兆已顯,”巴巴爾坦蹙起眉頭來,“我不得不慎重以待。外人皆認為我父親一脈謀奪了伊斯塔尼亞的王位,可真正到了這個位置上,方能明白責任之重……”
他抬起頭來,看著絲絲縷縷的雨幕。“阿菲法,如果有一天這一切真的會消亡”
“它們不會的,巴巴爾坦,我向你保證;或許有一天,我們也會化為塵埃,但有一些東西卻會一直存在下去,和我們所追尋的信念一起,長久地存在著。”
“阿菲法?”
“巴巴爾坦,那是我們的共同的秘密,再給我們一點時間,好麼?”
巴巴爾坦注視著自己的王妃,點了點頭。
……
??聖殿臺階上的阿菲法穿著一身黑色的禮服,裙襬一直垂到地上,黑紗上衣裹著嬌弱的身子,露出柔弱的雙肩,緊閉著雙眼,眉宇之間流露出一種楚楚動人的神態來。
??????她轉向這個方向,語氣妖冶地開口道:“艾德先生,能在這裡看到我,是不是有些意外?”少女聲音不高,但廣場的每一個角落都剛好聽得清楚。
??雖然掛著阿菲法的面孔,但文弱內向的秘術士小姐幾乎不可能用這麼一副口氣說話。方鴴皺著眉頭,心中已感到有些不對。他再回頭看向一旁的葉華,“這是怎麼一回事?”
??葉華同樣默默看著那個少女,這時開口答道:“那是笛卡的化身。”
??方鴴心中其實已有所預感。
但他沉默了片刻,才問道:“那她與阿菲法小姐……”
??葉華回過頭來,“你還記得阿菲法體內龍魂的事情麼?”
??方鴴怔了一下。
他這才想起來,在卡珊宮時,星說只有他,葉華還有大公主可以進入這個世界,他那時總覺得好像漏了什麼。
但現在想來,阿菲法不是也有龍魂麼?
星提也沒提這件事,原本以為是因為疏忽的原因。但他抬頭看著那個穿著黑色禮服的少女,心中好像明白了什麼。
??“那個龍魂……”
??“那個龍魂的來歷並不簡單,它從阿菲法誕生之初便與其一體雙生,傳聞只有沙之王巴巴爾坦真正知道它從何而來,不過據我所知……它其實應當與先王妃有一些關係……”
大公主抬起頭來,語氣有些輕:“我母后……?”
葉華看了她一眼,輕輕點了點頭,“那個龍魂其實是你母后留給你父王唯一的遺物,它是……用你母親的靈魂所塑造的。”
魯伯特公主一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葉華看了看聖殿之下一襲黑衣的阿菲法,秘術士少女立在一群信眾之間,也正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個方向。
他這才收回目光,對兩人道:“沒有人可以憑空創造出一個曾經存在過,擁有鮮活記憶與感情的人。即便藉由翡翠之星的力量,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但沙之王巴巴爾坦正是藉由這個龍魂,使盲從者們相信,他們可以利用其復活王妃殿下。當然更重要的是,盲從者們的確也需要你母親的靈魂”
大公主一時顯得有些恍惚,她深深吸了幾口氣,眼角幾乎泛紅。她看了看遠處身著黑色長裙的少女,再看了看葉華,猶豫了幾次,喉嚨裡都沒發得出聲音來。
方鴴在一旁顯得有點沉默,許多之前的疑惑似乎正在一一解開,但他看了一旁的公主殿下一眼,仍幫她發問道:“為什麼?”
“因為王妃的靈魂印記中,留有笛卡的神力。”
“這不可能!”魯伯特公主眼中閃動著淚光斷然答道。
葉華搖了搖頭,“但這一切都是真的,公主殿下。這也是十年前那場襲擊的根源之一,它們都應當與你母親手上那本筆記有關;只是除了沙之王巴巴爾坦之外,或許沒人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
方鴴默默聽著這一切,神色之間竟顯得異常的平靜,問:“所以阿菲法一開始便是笛卡復生的載體,她的龍魂,其實不過是笛卡的神性之火?”
??在艾塔黎亞,一位神的死亡,或不如說是陷入無休止的長眠之中。
而在那個神祇長眠之後的死寂世界裡,它們的神性並不會徹底消亡,四散的火種,只是在等待著一個死灰復燃的機會。
正如方鴴在芬里斯島上所遇見過的,那位蜥人神祇。
神力的殘骸,也是神性的火種,在一個恰當的機會之下,新神便會從舊神的屍體之上誕生。
盲從者們已經找回了笛卡的神性,並且在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幫助之下,為其重塑了一個載體。現在,他們只需要一個重新點燃其神性之火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顯然也存在於這片沙海之中
??鍊金術士們早在幾個世紀之前,就發現運用翡翠之星的力量所創造的靈魂中,往往帶有一絲神性的氣息。一開始人們並沒有多想,只以為靈魂本身就是神聖的,這也符合人們的認知。
但隨後,扭曲的神性便很快塑造出那些被稱之為神孽或憎惡的可怕怪物,肆虐世間。在幾場血案之後,人們也很快醒悟過來,於是浩浩蕩蕩的鍊金術創生運動,一時為之消寂。
只是出於對於鍊金術的終極追求創生的渴望而私底下,對於翡翠之星的研究從未斷絕過。
翡翠之星中顯然存在著某種神性。
但人們很少明白,那意味著什麼。
阿基里斯抓走阿菲法之後,再將她轉交到盲從者手上。而塞尼曼則早在幻海設下圈套,致使沙之王巴巴爾坦激發了那裡‘墜星’的力量
蘊含於禍星碎片之中最純粹的黑暗神力,從那一刻起便源源不斷湧入阿菲法小姐身體之內那個龍魂之中,確切的說是笛卡的化身之中。
但那真的只是一個圈套麼?
沙之王巴巴爾坦既然早已知曉翡翠之星力量的秘密,又豈不會不清楚盲從者們拙劣的陰謀?
他又想起了自己之前曾經問過的那個問題,只是當時,對方並沒有正面回答他。而今他差不多已經知曉了那個問題的答案,卻還是再一次回過頭,向葉華問出了那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
“那麼,沙之王巴巴爾坦知曉這一切麼?”
葉華這一次看著他,沉默了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方鴴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魯伯特公主怔了一下,下一刻幾乎呆住。
“我……父王他知曉這一切,可他為什麼……?”她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
“原因就在這裡,”葉華的目光環視這座廣場,“公主殿下,你看到了麼,你父王一開始的目的,其實就是這兒。”
方鴴輕聲道:“所以他打算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無論是盲從者也好,還是笛卡也好,終歸會在這一刻,匯聚到這個地方”
“因為到了這個時候,雙方皆已退無可退。”
魯伯特公主輕輕吸了一口氣,目光落在葉華臉上,似乎想要從對方神色之間尋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葉華沒有回答,但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一時間竟微微有些怔然。
她以為一切只是自己父王受盲從者的迷惑所至,但沒想到到頭來,這一切原來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可死了那麼多人,奎斯塔克也近乎化為一片灰燼,而今整個城市所有人皆命懸一線,他所做的這一切,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她的母親,為了自己所深愛的人而復仇麼?
可這一切真的值得麼?
這位大公主殿下罕見地眼淚奪眶而出:“可我父王他……怎麼會……”
方鴴卻低聲問道:“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們這一切?”
葉華輕輕嘆了一口氣:“艾德,南方同盟只是這個計劃的一個參與者,其實星與德蘭一開始也並沒有對我說實話。”
“……德蘭和他兄長一樣,愚忠於佩內洛普王室,或者不如說,愚忠於那位他心中早已離世多年的‘公主殿下’……而星,他心中大約只剩下復仇的心思,找出當年的幕後黑手,大約是他唯一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的目的……”
“因此他們對我隱藏這些資訊,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而沙之王巴巴爾坦,大約一開始就作下了決定。離開卡珊宮時,我曾一度以為他已經放棄了關於翡翠之星的調查,打算在那裡將盲從者一網打盡,但沒想到最終還是回到了這上面來。”
他看向方鴴:“當然,其實在幻之海登船之時,我大約就猜到了這個結果。不過我那時沒有告訴你這一切的原因,想必你應該猜得到了”
“因為當你們把阿菲法帶回奎斯塔克時,一切其實就已經成為註定。盲從者利用沙盜在這裡佈下了第二個局,但與幻海的那一次相比,這一局其實不是不可以避免。”
“只是……你真的會選擇那條路麼?”
方鴴不由怔住了。
他其實已經明白,避免這一切的方法是什麼。
那就是放棄阿菲法,缺少了秘術士少女這個載體,與她體內的龍魂,盲從者們自然不可能從奎斯塔克召喚出笛卡。
但他會這麼做麼?
葉華看著兩人,停了片刻,才又開口道:“其實我也是不久之前,才從星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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