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蘭聖殿的正前方,有一座古樸的廣場。
廣場上地面的石板已殘缺不全,只鋪了一層細細的沙礫,中央有一座石砌的噴泉,但已經乾涸了許多許多年,泉眼裡早已沒有一滴水。遠處有幾個行人在廣場上駐足,彼此交談著,比劃著手勢。視野可及之處,穿著灰布長袍的信眾,正一一趴在聖殿的臺階上,親吻著瑪爾蘭女士足下的土地。
這是晨祈,各地風俗不一樣形式也各不相同,考林人喜歡坐在高大明亮的聖堂之中聆聽聖訓。而奧述人則有號稱‘金夜之音’的奧特克拉唱詩班,傳說他們的歌聲猶如雲間的天籟、不啻海妖甚至連帝國的皇帝,一年當中也只有兩三次機會得以欣賞那‘聖唱’而已。
信眾之間,麥依希爾正在佈道,他穿著長袍,一手持經書,一手持聖物,瑪爾蘭的銀奔狼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
這位年邁的騎士看到他,楞了一下,但仍未停下手上的工作,又轉回身去,繼續向信眾們佈施女神的教義。
四周除了信眾之外,最多的是衛兵。一隊一隊,披甲帶戈,從廣場上巡邏過去,此地的主人雖然不在,但要塞仍舊維持在他在時的風貌。比起兩週之前,氣氛似乎更緊張了一些,伊斯塔尼亞已多年未歷戰火,貝因要塞的戒備似乎有所意味
或許沙之王巴巴爾坦的計劃已經進行到了某個階段,連貝因也戒備了起來。
有那麼一剎那,方鴴又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但這個想法很快在他腦海之中煙消雲散。
隨著一聲鐘聲,從聖堂古樸的塔樓之上傳來,晨祈的時間已過,信眾們紛紛離開。麥依希爾這才拾級而下,走到他面前:
“怎麼回貝因了,找到同伴們了?”
“是。”
年邁的騎士看著他,道:“既然來了,進來坐一下吧。”
方鴴只看著對方,也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走上臺階,步入聖殿之內。
方鴴留意了一下四周,大廳內的陳設與他離開之時相比沒有太大變化彷彿貝因的一切皆是如此,日復一日,這座在沙礫之中建立起的要塞,始終恪守著它古樸的戒律。正如同一位嚴肅寡言的衛兵,堅守著王都北方的大門。
“我在北方見過人們祈禱的樣子,與這邊的風俗不太一樣。”
“祈禱的方式只是一種形式,只要足以表達對於眾聖的尊敬則可。”
麥依希爾邊走邊說道。
神祇需要與自己的信眾建立信仰上的聯絡,好在它們的信徒死亡之時,指引他們前往神國。信徒的靈魂會轉化為純粹的星體,那是一類介於星輝與生命之間的形態,它在黑暗的世界之中閃爍如同道標,指引眾神在天上的國,前來引導迷途的死者。
有信者皆有其歸屬,無信者則歸於塵埃,信仰在艾塔黎亞是一件大事,沒有信仰的人死後會轉化為純粹的星輝,一半進入死者的國度,另一半成為自然界的一部分。
但選召者不一樣。
選召者死後星輝為眾神共得,如同‘聖選約定’的一部分,這也是他們名字的來由。方鴴也是後來才從提里奧斯主教那裡瞭解到這一切,在那之前,他還一直以為原住民的‘聖選者’,是說天選之人之意。
但所謂聖選,是眾聖之選,他們不屬於某一位神祇,而屬於眾神共管。所以也難怪,聖選者可以在任何一座聖殿之中復活。
不過若選召者宣佈具有某一位神祇的信仰,則他離開這個世界之後,所留下的星輝的大部分會歸於那位神祇,這就是之所以眾神願意接納‘偽信’的原因。當然,其中也不乏艾梅雅女士這樣高傲的神祇森林女士強大的神力,也不需要這些許的偽信之力。
方鴴看著大廳盡頭,沉浸在天頂上一束光芒之下的瑪爾蘭聖像,心想自己,應當算是女士這一邊的了吧?
雖然他不這麼認為,但眾神之間的規則便是如此
麥依希爾為他斟了一杯茶,一如上次一樣。
看著嫋嫋升起的白霧,方鴴才問道:
“上次沒給你們帶來什麼麻煩吧?”
“沒有,伯爵差人來問了一些事情而已。”
“我和他和解了。”
麥依希爾只點了點頭。
“上次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道謝”
“只是女神的指引而已。”
“但你也幫了很大的忙。”
“不客氣。”
大廳中一時間有些安靜。
方鴴也是經過這個地方,無意中想要回來看看而已。他上次離開時走得倉促,也確實未能向這位年邁的騎士好好道謝
雖然他來到這個地方,有一部分因素的確是仰仗於瑪爾蘭的指引,但當時這位老騎士從容的應對,也幫了他不少忙。
何況女神不需要他的謝意,但凡人則不同。
麥依希爾見他飲了茶,才問道:
“我受到了法里斯主教的信,知道了在王都發生的一些事情。不過這次返回貝因,應當是有原因的吧?”
方鴴點了點頭。
“我來幫公主殿下找一個人。”
“公主殿下在這裡也有人手麼?”麥依希爾有些驚訝。
方鴴描述了一下自己先前見過的那個人。不過那個男人除了左臉上有一道傷疤之外,其他方面皆平平無奇,屬於放在人群之中,一眼也很難分辨得出來那種大眾路人。他也只是單純地回答對方的提問,沒指望會得到什麼。
但聽完,麥依希爾輕輕揚了一下眉毛:“我好像見過這個人。”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這個年邁的騎士。
“大公主殿下為什麼會讓你去找一個沙盜呢?”
“沙盜?”
但麥依希爾只是自言自語了一句。
聽到方鴴的問題,這才回過神來,答道:“也不能確定這一點,不過我的確見過那個人,還不止一次。”
“他前往聖殿禱告,並向我尋求贖罪,說是為了一個朋友而祈禱。但有那麼兩三次,我見他與城裡一些人來往,聖殿有自己的資訊渠道,那些人我沒料錯的話,正是城外的沙盜。”
方鴴愣了愣。
不過一個情報販子,與城外的沙盜有所聯絡或許也不算什麼。
只是他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沙盜這個名詞既遙遠又陌生,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聽過,只是一時之間又記不起來重要在什麼地方。
或許因為伊斯塔尼亞的事情對他來說已告一段落,所以一切也沒那麼重要了。
他在聖殿之中沒待多久,便向麥依希爾告辭離開說來兩人之前也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這位年邁的騎士幫了他不小的忙,雖然是在女神的指引之下。不過方鴴回頭看著這座古樸的聖殿,映著夕陽的餘暉,明白自己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要塞之中,在這個世界,又多了一位朋友。
他不知道,許多年之後,自己是否還能記得起,在艾塔黎亞所經歷的一切。
與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名字。
……
魯伯特面色陰沉地看著面前的紙條,如同一片壓城的黑雲,正在這座大廳之上孕育
紙條不過一掌大小,而且被捲過,似乎曾經被捲起來,放入信鴿的綁筒之中,紙上還有彎曲的痕跡。
上面的文字十分簡單,只有幾個文字伊斯塔尼亞的文字彎彎曲曲,彷彿來自於對於火焰的模仿,那是先古智慧的傳承,與考林—伊休裡安的文化相比另樹一幟。那文字的意思,則更加一目瞭然:
“已查證。”
一股不正常的潮紅之色湧上公主殿下的面靨,那是努力剋制住的怒意,一絲一毫,正在匯聚著。她緊緊攥著拳頭,兩眼發黑、幾欲暈厥,但仍強忍著暈眩感,抬起頭看向面前的中年鍊金術士,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地問道:
“阿基里斯,這是真的嗎?”
後者抬起頭來,與公主的目光交匯,又低下頭去。
他略有一絲猶豫,答道:“或許還有一些誤會,殿下……”
“我問你的是,這一切是真的嗎?”魯伯特公主握緊了拳,一字一頓地說道:“在那位總督大人身邊,真還有一位‘阿—菲—法—小—姐’?”
“可能只是同名而已……”
“那麼巧合?”她怒極而笑。
“她其實一直與秘術士在一起。”
“那有什麼區別麼?”
阿基里斯沉默了下去。
“所以他一直都在懷疑我母親,”魯伯特公主壓抑著聲音,“我和阿菲法又算什麼,虧我那麼相信那個男人……”
“難怪他會把我禁足在這個地方,有這麼害怕麼?”
她忍不住嗤笑一聲。
阿基里斯這時適時提醒了一句:“公主殿下,這兩件事未必有聯絡,我們只是查證了一方面而已……”
後面還有一些話,但他想了一下,沒有說出來。
但這句話恰到好處地激起了這位公主殿下心中的逆反。
“還不夠麼?”她聲音冷得像是寒冰:“之前的調查已經說明了一切,他為什麼總是遮遮掩掩……塞尼曼是盲從者的‘侍奉者’,我難道不知道麼?”
“因為他是我父親,所以我無條件的信任他。但我的父親,卻是殺死我母親的幕後黑手,這十年來,我一直被矇在鼓裡……他早就在懷疑我母親了,說不定也一直在懷疑我。不,阿菲法才是我妹妹,我絕不會承認一個莫名其妙的人,才是我的親妹妹”
“公主殿下,你的母親……”
“閉嘴,阿基里斯。”
鏘然一聲,公主殿下拔出彎刀,將明晃晃的雪刃,指向面前的中年鍊金術士。“閉嘴,你想說什麼!?”
她的聲音幾乎是在空蕩蕩的大廳之中迴盪,尖利得好像是女妖一樣:“我母親絕不會背叛他,我十年來一直在調查這一切,點點滴滴的細節,你只會比我更清楚。難道你也要背叛我,阿基里斯!?”
阿基里斯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但沒有開口。
但他沒有開口,大公主反而鬆了一口氣,她幽幽一嘆:“對不起,阿基里斯……我不是有意針對你。”
“我明白你的心情,”後者淡淡地答道:“公主殿下。”
“謝謝你。”
但魯伯特公主似乎已然十分疲憊,她只無力地擺了擺手:“退下吧,阿基里斯,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我想要好好思考一下……”
阿基里斯微微一頷首,躬身後退。
不過臨出門之前,他又轉過身來,問道:“公主殿下,準備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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