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的雷霆震怒來得驟然,餘音在大殿的廊柱之間久久迴盪著。
阿基里斯只微微一欠身,低下頭。
“對不起,殿下。”
“我不想自我辯解,只是希望向您說明一下情況。”
“我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阿基里斯。”魯伯特公主手按著那一紙信箋,口氣冰冷。
“這是殿下月前讓人進行的那個調查,信箋應該是那邊的眼線送來的。”
魯伯特公主像是中了一箭,臉色一白。
她瞪大眼睛,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神色看著他:“阿基里斯,你是瘋了麼?”
阿基里斯只垂著頭,一言不發。
前者心亂如麻,看著手中的信箋,喃喃自語:“不,絕不會是父王……他……不會作出這樣的事情。”語氣又轉而嚴厲與冰冷起來:“執行這些調查的人……他們一定有問題,阿基里斯……我、我需要你幫一個忙……”
“我在這裡,殿下。”
“將別有用心之人從這些人當中甄別出來……再仔細調查他們的問題,但不容許走漏半點風聲,還有……”魯伯特指尖冰涼,幾乎察覺不到那信紙的分量。
但片刻,那信紙彷彿又變得有些灼人,讓她指尖微微一縮,彷彿避開什麼毒蛇猛獸一般。
“我不知道背後是誰,但我決不允許有人如此挑撥離間,那些人必須付出代價。”
阿基里斯嘆了一口氣:“這是我的失職,公主殿下。”
“不,”魯伯特聲音柔軟了些許:“你的確有一部分職責,阿基里斯。但錯不在你……”
她聲音有些沙啞地答道:“接下來的事情,還是需要你去辦……”
她又將手覆回那張信紙,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記住,這件事情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所有參與其中的人,必須一一甄別。至少在這半年,同樣的人不能再出其他任何任務……”
“我明白,”阿基里斯低聲答道:“我會辦好的。”
“僅僅是辦好還不夠,”魯伯特打斷他:“必須完美無缺。”
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他轉身準備離開,但臨行之前忽然看了看那封信,詢問了一句:“這些資料,在那邊還有備份,是不是先銷燬?”
“當然——”
公主殿下下意識點頭。
但忽然之間,她稍稍猶豫了一下,咬了一下牙,這一次斷然搖頭:“不,留著當作罪證。先……把它們放在足夠安全的地方,但記住……我不希望再有第二個人看到這些東西,直到它們銷燬之前。”
阿基里斯停下腳步,默默看著自己的公主殿下,幽深的眼神之中似乎有所察覺。
他最後點點頭,但臨行之前,卻默然問道:“這件事……還需要繼續調查下去嗎?”
那聲音很小。
但卻像是魔鬼的低語一樣。
魯伯特公主渾身一顫,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物在自己耳邊縈繞一樣,她沉默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才吃力地點了點頭。“繼續吧……無論如何,我們總要調查清楚……雖然這些事情絕無可能是事實,但總不能讓它們繼續流傳在外。”
阿基里斯看了她一眼。
像是明白了什麼一樣,他微微頷首示意,也不用多說,悄然無聲走出了大殿。
大公主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如同虛脫一般坐了下去,鬆開手,看著壓在那裡的信箋,一時間不由有些頭暈目眩。
但事情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
方鴴沒想到,努爾曼安排他與葉華會面的地方,會還是上次他與阿勒夫會面的那一間酒屋。
看起來這個地方在奎斯塔克上層貴族之間頗為風行。
只是位置與上一次還是有些變化,在庭廊天井的另一側,上一次方鴴看到內庭之中一株碧綠的葡萄藤掛在一排排架子上,而這一次則看到一灣小小的池塘,水面漂浮著幾葉睡蓮,塵暴剛過不久,但庭院內已經打掃得一塵不染。
葉華比他先到。
這位遊俠之王與他上次見到時變化不大,只是下巴上多了些青色的胡茬,脖子上裹了一條遮擋風沙的圍巾,有些風塵僕僕的模樣——看起來最近一段時日沒少在這片沙海之上活動。
他看著方鴴入座,微微一笑:“好久不見,艾德。”
的確是好久不見。
排除了不久之前貝因的那一次‘互不見面’的偶遇之外。仔細算算,從都倫的動亂到現在,差不多也有大半年時間了,而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伊斯塔尼亞雖盛夏依舊,但北方秋天一過,考林—伊休裡安的冬日祭典其實又不遠了。
葉華笑得有些灑然,一邊將一隻盤子推到方鴴面前,那棕紅的盤中一種金色的果蔬盛放得尖尖的。
“這是當地的特產,過了這個季度就很難見到了。”
方鴴默然地看著這一幕。
“上次的事情,我聽說給你惹了不小的麻煩,”葉華十分坦然地答道:“羅林的確是我看好的年輕人,推舉信也是希望他可以進入艾爾芬多議會——你應該清楚南境同盟與議會的關係,”但他輕輕搖了一下頭:“是我太想當然了,我也沒想到,信會被用在那種場合。”
“更沒想到,西林—絲碧卡伯爵的事情……”
他無奈地笑了一下。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葉華大神,”方鴴坐了下來,默然答道。那一瞬間,他感到自己的心態發生了些許的變化,面對自己昔日的偶像,好像也不是那麼雀躍與激動了。不過這並不代表著他對對方產生了什麼成見,或者不如說——更像是一種成長。
葉華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變化,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細長的丹鳳眼中閃過的不是一絲意外,到不如說是讚賞之色。
對於發生在梵裡克的事情,方鴴雖然感情上會有一些不滿,但理智上總歸明白,這只是一個偶然事件。倘若他不出現在那個地方,那封信也算不得什麼。
而眼下他更關注的,不是這個旁枝末節。
葉華這時主動問道:“艾德,你想見我們,一定有什麼事情吧?”
方鴴點了點頭。“葉華大神,我們在貝因見過面吧?”
葉華並不意外,點了點頭。
非但如此,他反而反問:
“你想知道,為什麼南境同盟會在那裡,對嗎?”
方鴴意外地看著對方。
這位遊俠之王的坦率,一時間讓他有些措不及防。但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還是點了點頭。
葉華笑了一下。
“我就猜到這一次,你一定是帶著疑問來見我的。作為梵裡克那件事的補償,我會對你知無不言。但僅限於這一次。”葉華看著他,答道:“此外,南境同盟欠你一個人情,你可以讓我幫你辦一件事情。不過原則上,不能違反《星門宣言》。”
方鴴首先訝異的並不是對方的回答,而是這個回答之中的一個小小的細節——南境同盟內部果然分裂了——葉華既然提到《星門宣言》,這說明他們絕不會支援分裂派。
他暗地裡稍稍鬆了一口氣,有一種放下心來的感覺,轉而才思考起對方的承諾——葉華幾乎代表著半個南境同盟,他答應會幫他辦一件事,就相當於半個南境同盟的一次支援。別看南境同盟雖已解散,但影響力仍存,否則的話,也不會有眼下南境諸多事端。
縱使只有一半的人會支援這位遊俠之王,也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何況方鴴明白,在舊同盟內部支援葉華的,豈止一半而已。
對方言出比諾,那麼如何最大化利用好這個好處,倒是一件值得去思考的事情。
只是這個想法一閃而過,他很快轉過念來,明白這並不是眼下自己應當首要關注的事情。
葉華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梵裡克的事情先放在一邊,我們先說說貝因的事吧。”
“艾德應該清楚白城不久之前發生的事情,可能明白我們內部遇上了一些麻煩……”
方鴴再點了點頭。
葉華直言不諱地答道:“白城之事背後有人在推波助瀾,但這不代表著南境同盟本身沒有這個想法……同盟是一個龐雜的利益複合體,我還在時尚能統一大多數人的看法,但這半年來同盟受到了巨大的挫折,內部自然人心浮動……”
“……而且那件事不能單純看作外部力量的運作,其實也代表著某種意義上,同盟內部的意思。就我所知,不僅僅是選召者,甚至也有艾爾芬多議會的首肯……”
“白城之後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此時壓制已無意義,但這不代表著其他人也一致認同此事,內部分歧的聲音一直很大。”
方鴴這時忽然問道:“但葉華大神並不希望同盟內部分裂?”
“叫我葉華吧,”葉華無奈地笑了一下:“我這個樣子,實在也算不上是什麼大神。”
他點了一下頭:“同盟是上一任會長與它的建立者們交到我手上的責任,眼下發生這樣的事情已經算是我的失職,我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它分裂。”
更重要的是,同盟內部一旦分裂,bbk就會趁虛而入。
南境同盟本就處於艱難的境地,一旦連正義性也失去的話,在考林—伊休裡安便再無立錐之地。bbk這一手顯然十分狠毒,打在了同盟的七寸之上,誰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在這個關鍵的當口,鼓動同盟之中的分裂派起事。
以一手絕妙的以退為進之策,逆轉危局——
這些話葉華並未說出來。
但方鴴也沒揭穿。
“葉華大神想從外部想辦法?”
葉華輕輕頷首。
“和伊斯塔尼亞有什麼關係嗎?”方鴴又問。
葉華這時轉而問道:“艾德最近在幹什麼?”
“完成一個委託。”
“是和大公主有關的麼?”
方鴴有點意外地看著對方,但轉念一想,以對方與那位總督大人的同盟關係,知道這一切也理所當然。
他沒有點頭,但也沒否認。
葉華順著這話說了下去:
“那麼艾德知不知道。十年之前的那場襲擊,其實是與一本筆記有關。”
“筆記?”
方鴴剎那之間,腦海之中便浮現出了那本古舊筆記的樣子——
兩掌長短,不足十五公分寬,頁數很少,只有薄薄一本——但儲存得很完好,邊緣也看不到什麼缺口,只是書頁微有點發捲髮黃。
那發脆的書頁上,甚至連任何扉頁也沒有,只有空白的一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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