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才剛剛坐下,目光就不由為旅店門口那個鬼鬼祟祟的沙地半身人所吸引。
對方穿了一條墨綠色的斗篷,斗篷的邊緣繡上了裝飾用的革條,揹著一張角紋小弓,以及暗銅色的十四年制式魔導爐,每一條銅管上都佈滿了磨損的刻痕,但擦得很光亮。一件‘馴鹿甲’——一種在市場上很常見的魔導皮甲,束帶上掛這些叮噹作響的小物什。以及一把‘鷹’式短劍——有點像是小了一號的精靈彎刀。
那個半身人長著一下巴濃密捲曲的棕黃色鬍鬚,微尖的耳朵,比帕克大約高一個頭。對方留意到方鴴的目光,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便不請自來地走了過來,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伸手從斗篷下面掏出一枚擦得亮閃閃的硬幣,放在方鴴面前的木桌上,推了過來。“先生,需要情報嗎?”——硬幣下面壓著一封信,上面寫著潦草的文字。半身人抬起頭來,用明亮的目光看著他。他斗篷右側的邊緣上懸掛著一枚彩色的盾徽,上面繽紛的標記,大約是一隻鳥。
方鴴看了一眼那硬幣與下面壓著的信封。
他伸手將硬幣收了起來,也不去動信封,抬起頭,不動聲色地對對方說道:“說說看吧。”
這是當地兄弟會的人。
他們自稱為‘啄木鳥’,只是方鴴橫豎看對方盾徽上的飛禽是一隻蜂鳥……或許是當地人沒見過真正的啄木鳥的原因吧。畢竟銀沙沙海之中連樹都少見,又何談啄木鳥。而這幾乎肯定是從北方考林—伊休裡安舶來的詞彙。
這個名字就帶著一絲廉價與附庸風雅的意味。
讓方鴴不由對對方業務能力有了一絲懷疑。
訊息靈通,在灰色領域行事,並不總是那麼遵紀守法,但又不會超出太多,每個地方都或多或少有這樣的組織。只不過在艾爾帕欣的時候,還是大貓人與艾緹拉小姐去與這些人打交道,只是沒想到有朝一日,輪到他頭上了。
方鴴心中還頗有些新奇。
這個半身人是個原住民,聽了他的話,眼中也露出一絲喜色,是那種看到生意上門打量客戶的目光。
“是主教大人介紹的艾德先生麼?”
方鴴點了點頭。
他在奎斯塔克人生地不熟,自然也接觸不到這些兄弟會成員,但一位瑪爾蘭的主教則不同——雖然一位兄弟會成員與一位聖區主教怎麼看也扯不到一塊兒去,尤其是後者還是正義的主持者瑪爾蘭的信者。
但一個教區中總有形形色色的人,信徒來自於各行各業,總有一些人會有不同的關係網,法里斯主教只需要將事情吩咐下去,自然有下面的人可以找到門路。
當然這場會面是他主動請求的。
因為昨天傍晚,他忽然得到了一個令人驚悚的訊息——大公主從坦斯尼爾回到了奎斯塔克,還為沙之王巴巴爾坦軟禁了。
雖然這個訊息真假未明,但透過聖殿內部訊息渠道傳出來,怎麼也有一定可信度。公正女士在伊斯塔尼亞不算是一個大信仰,但也有一些高層信徒,尤其是騎士與騎士領主,收集教區的資訊幾乎是聖殿的本能,這些訊息或多或少也經過了一層篩選。
但正因此,才足以讓方鴴感到坐立不安。
其實在貝因,他對此已經有所預感,原本是打算提醒對方早作準備,但沒想到沙之王與秘術士一方動手這麼快。
雖然大公主只是他的僱主,這也只是佩內洛普王室的家事,理論上與他無關,也不用他來介入。但問題是,留在坦斯尼爾的希爾薇德等人呢?大家有沒有一起跟過來,他們此刻又在什麼地方?
在通訊失聯的情況下,他聯絡不上任何人,也得不到回答。
而且七海旅人號還在王家的造船廠中,若是大公主出了什麼事情,那邊會不會出什麼意外?
無論是出於受僱於人的責任,還是自身的利益出發,他認為自己都有必要見上大公主一面。就算大家沒有跟過來,瞭解一下坦斯尼爾那邊的情況也是好的,而且貝因一事背後明顯還隱藏著更深層的秘密,也總讓他感到放心不下。
“艾德先生聽說過精靈們的‘創生術’麼?”
不久之前主教的那番話從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方鴴趕忙搖了搖頭,重新將注意力回到眼下的事情上來——半身人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旅店人中人來人往。
形形色色的冒險者進進出出,由於風沙未息,當然也有可能單純因為這裡是王都的緣故,旅店內的生意比他在坦斯尼爾見過的好上了不止一籌。
木桌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不遠處坐著一桌奇裝異服的冒險者,高個子的精靈與兩個矮人,一個人類魔導士,斜倚在自己的法杖上,這幾乎一定是選召者。他們在低聲討論通訊什麼時候能夠恢復,但誰也沒有一個準信。
相對而言,另一邊幾乎清一色身披沙漠長袍的騎士們就要中規中矩得多的,這些人與他在貝因見過的沙漠騎士幾乎一模一樣,原住民似乎很喜歡這麼打扮。騎士們一口一口呷著發泡的麥酒,討論的則單純只是這場十年難得一件的沙塵暴而已。
伊斯塔尼亞的大麥幾乎都是來自於蘇奎塔這些邊境之地的產糧區,由於貿易發達,所以釀酒業並不如想象中凋敝。
方鴴仔細聽了一會兒,關於大公主的訊息幾近於無,看起來王室將訊息掩蓋得很好,很多人甚至已經不知道魯伯特公主已經回到了奎斯塔克。但訊息越少,越是令人不安,大公主在伊斯塔尼亞頗得人心,好端端的為什麼要隱瞞訊息?
半身人一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伸出手在桌子上抹了一把,掃乾淨灰塵,這才問道:
“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麼?”
“價錢呢?”
方鴴收回目光,問道。他也不是當年那個雛兒了,雖然心中不安又焦急,但還沒有理由讓這些人再敲上一筆。
半身人轉動著眼珠子。“這樣視您想知道什麼而定了。”
“我想知道關於魯伯特公主的訊息……唔,我和王室有一筆交易尚待完成。我聽說她已經返回奎斯塔克了,真實情況是這樣嗎?”
半身人聽了他的話,倒吸一口冷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然後他才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這件事可討論不得,雖然我們的確是有一些……內幕情報,但是……太不安全了。是的,太不安全了。”
“所以說?”
“艾德先生,你知道情報是分緊要程度的,”半身人小心地斟酌著詞句,“畢竟亂說話可是要掉腦袋的,在伊斯塔尼亞尤其如此……要不是您是法里斯主教介紹來的,我可能現在已經拂袖而去了。”
“很緊要?”
“相當緊要。”
“簡單來說你們認為我還不夠可信?”方鴴看著對方。
“我們換個位置,艾德先生,您會相信才不過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麼?那個……雖然這麼說可能有些不大禮貌,但我也不得不懷疑一下您是不是王室的探子之類的。”
方鴴忍不住笑了。“我要是佩內洛普王室的探子,還用得和你廢話?”
“這可不好說。”
“難道法里斯主教的介紹也不夠資格麼?”
半身人顯得有些為難。“所以我說過,要不是看在法里斯主教的面子上。”
方鴴卻懶得和這傢伙廢話了,直接了當地開口道:“開個價吧。”要是大半年之前,他說不定還真信了對方的鬼話,但還好來之前帶他來的人就提醒過他,這些人是些什麼人:他們訊息靈通,但行走在灰色領域的人,貪得無厭乃是本性。
半身人雖然一開始表現得猶猶豫豫,但在這方面倒是十分直接:“十萬裡賽爾。”
方鴴想都不想,起身就走。
但他還沒走出一步,對方連忙在後面叫住他。“等等,艾德先生,我們還可以再商量。”
方鴴轉身看了這傢伙一眼,將手伸進斗篷下面,拿出一隻事先準備好的袋子,丟到對方面前。“就這麼多了,說不說由你。”
半身人眉頭一挑,馬上大搖其頭。“這也太少了。”
方鴴又拿出另一隻錢袋。
半身人眼中一亮,但仍舊期待地看著他。
不過方鴴這一次卻不上當,不為所動,只攤開雙手,表示就這麼多了。
半身人嘆了一口氣,有些貪婪地看了那兩隻錢袋一眼。不過對方忍著沒有去動,只收回目光,壓低聲音對方鴴說道:“那麼艾德先生,想知道一些什麼?”
既然已經交了錢,方鴴也不再廢話,開門見山道:“首先我想知道大公主究竟是怎麼回到奎斯塔克的?”
半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答道:“好吧,不瞞你說,公主殿下其實是被國王陛下派人請回奎斯塔克的。”
“請?”
“也可以說是抓。”
“從坦斯尼爾?”
“從坦斯尼爾,”半身人主動答道:“國王陛下並沒派去多少人,因此說是請其實也沒什麼大錯。外面有人說公主殿下其實是自願回來的,以我們伊斯塔尼亞的風俗,成年的公主王子也是有自己的力量的。倘若她不願意,想必也沒那麼容易……”
“她帶了多少人回來?”
“一些,”半身人想了一下:“總之不多,大約二十來個。聽說還有一些選沼澤。”
聽到選召者,方鴴心中咯噔一聲。他感到自己不安的預感化為了現實,不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七海旅團的大家怎麼會和大公主一起前往奎斯塔克?難道說希爾薇德他們認為他也在這個地方,所以才會不得已如此?
而且大公主殿下是自願來奎斯塔克這個說法,也令人有些疑惑。不過他一皺眉頭,大約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自己在貝因發現的那些線索,大公主殿下未必清楚,沙之王巴巴爾坦請她回來,她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不過這麼說來,達烏德號沒有返回坦斯尼爾?飛空艇上的人應當是知道貝因要塞中發生的一切的,他還和羅昊等人專門討論過這件事。
這樣一來的話,達烏德號去了什麼地方又是一個新的問題。
方鴴不由揉了一下眉尖,感覺有點頭痛。不過一切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場沙塵暴的原因,要是沒有通訊失聯,何至於這樣麻煩?
他整理清楚前因後果,又詢問了對方一些細節,不得不說這個自稱為‘啄木鳥’兄弟會的組織,雖然名字不太靠譜,但業務還算熟練,三言兩語之間,他便已經勾勒出了整件事的大致輪廓。
不過這個輪廓對於他來說意義不大,真正的問題是,怎麼見到那位大公主殿下?
他停了一下,問出這個核心的問題:“魯伯特公主被軟禁在什麼地方?”
“在奎斯塔克北邊的一處行宮之中。”
“有那個地方的地圖嗎?”
半身人嚇了一跳。“艾德先生,我們可是合法的商人。”
方鴴差點笑了,你們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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