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先思索了一下,分析了一下這個問題對於隊伍而言的利弊——好處是顯而易見的——無論是那位公主殿下就此提供的造船場所,還是為此提供的各種便利。
而壞處則是有可能捲入這個事件旋渦的中心,面對不可預知的風險。雖說眾人早已經習慣了,但俗話說得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風險固然也意味著機遇,可總體上還是穩定發展比較好一些。
但問題是,他們能否放棄這一系列好處?答案是很難——因為這意味著原定計劃要再一次發生變化,前期的準備工作要作廢,需要重新招募工人與工匠南下,與商會談好的關於魔法橡木的採購也必須推倒重來,甚至對方還願不願意與他們談還是一個問題。
當然這些問題皆是可以克服的,但關鍵是要付出多大代價?這已不是方鴴第一次權衡這之間的得失,但他還是得出一致的結論:留在坦斯尼爾是最好的選擇。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要一成不變被動接受對方的安排。
問題的關鍵是,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麼,對方在什麼方面可以讓步?
如果一個任務他們無法選擇,那麼至少要對此瞭解更加詳實與周全,因此資訊才是關鍵。
經過那麼多冒險之後,方鴴早已認識到,根本分歧無法消弭,但卻可以作為籌碼——事實這也正是他正在做的事情,經過那麼多天潛而不發之後,他與大貓人此刻突然提出這一點,顯然一開始便站在了有利位置之上。
他提出了兩個問題:
“阿貝德先生,我們可以理解公主殿下的考量,但話已說到這個地步,既然公主殿下真正的目的是尋找真兇,那麼我的工作的性質也應當發生一些改變。由於我們完全可能受到一些原本預料之外的威脅——過去的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至少從現在開始,我希望能享有基本的知情權,這也是合作最基本的基礎。”
“就目前為止,我有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十多年之前,流浪鍊金術士為什麼要襲擊王妃。我相信就是最喪心病狂之徒,其行事也有緣由,或憑個人喜好,或單單是神志不清,但至少有一個理由,而不是無緣無故去襲擊一位素不相干的人,更何況此人還是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妻子。”
“第二,作為沙之王巴巴爾坦的女兒,這片土地上權力最高享有者之一,魯伯特公主何至於只能信任外人?偌大的王宮之中,無論是自己父王兄長,還是心腹手下,難道公主殿下竟無一個可以近信之人?我不相信比起上述這些人來,我的團隊對於公主殿下來說更值得信任。”
聽了這兩個問題,阿貝德不由皺起眉頭來。作為公主的近信之人,他自然不是草包——甚至說得上精明強幹,因此很容易便聽出方鴴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意識到對方原來並非毫無準備。
這叫他又喜又憂。
喜的是公主殿下委託的人,自然是越有能力越好,這不言而喻。但憂的一方面則是:對方看來並沒有‘阿基里斯’所說的那麼‘天真與單純’,而關於第二點,他一時間還拿不定主意究竟算好還是算壞。
方鴴看他神色,進一步追問道:“若這關係到王室的私事,阿貝德先生可以請示一下公主殿下再作決定。”
但阿貝德搖搖頭,抬起頭來像是重新審視他們一樣:“不必了,這件事我可以作決定。”
他又問道:“那麼艾德先生是想先聽第一個問題,還是第二個問題。”
方鴴並未第一時間回答,而是回過頭去。
先前戰鬥結束之後,便急匆匆進入地窖之下探查的帕克與箱子兩人,此刻身影又重新出現在了暗門邊。兩人中箱子倒也還好,但帕帕拉爾人一隻胖胖的短手扶著牆壁,翻了一個白眼,上氣不接下氣對眾人道:
“……下面什麼東西都沒有……不過,嘔……你們最好還是下去看……”
方鴴這才回過頭來,對阿貝德道:“我們要下去看看,阿貝德先生不介意的話,可以邊走邊說。”
由於這本身就是公主殿下委託的任務,見對方如此上心與務實的態度,倒是讓阿貝德之前產生的絲毫芥蒂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表面上,他仍一貫保持沉默地只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跟了過去。
雖然要進入地窖下,不過七海旅團也不是每一個人皆要進入,先不說要留下人在外面照應,而且以大貓人的體型,這麼狹窄的地方也難以進入——就算進入,遇上什麼麻煩也施展不開。
所以後者乾脆自告奮勇,在外面‘放風’。
再加上已經去過一次的箱子,和對此沒什麼興趣的洛羽兩人,至於天藍,則興致勃勃,甚至還拉上了並不情願的姬塔。唐馨對此也沒有興趣,但奈不住艾小小一個勁兒地督促,再說也放心不下自己的表哥。
——主要是放心不下方鴴與希爾薇德在一起。
臨進入之前,大貓人拍了拍方鴴的肩膀,對他擠了擠眼睛:“不錯。”
方鴴點點頭,大約明白對方的意思。
他在戈藍德與橡木騎士團談判時,還被對方耍得團團轉,可人畢竟是會成長的,自己漸漸也學會了從更多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只是在方鴴沒有看到的地方,艾緹拉與大貓人互視了一眼,瑞德眼中有些詢問的意思——而精靈小姐則輕輕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眾人進入暗門之後,是一道向下內旋的階梯,一級級延伸向黑暗之中。
走在前面的愛麗莎手中舉著松脂火把,點亮了黑暗,但搖曳的火光也只能照耀出很短的距離——火光映出土灰色的牆面,其上血跡斑斑,乾涸的血跡早已滲透進牆面之內。
另有一道血河,像是被刷在階梯上一樣,級級向下,像是一道流淌的暗紅地毯。
氣氛有些壓抑,阿貝德沉默著看了周圍一眼,才緩緩回答起之前的問題:
“關於公主殿下生母的事情,由於關係到王室的名譽,因此在民間的流傳並不是如此的。大多數人只知道王妃是得了一場急病,不幸逝世,由於王室成員的星輝數量是一個秘密,所以私底下人們雖有一些討論,但質疑的也並不太多……”
“……不過在王室內部與貴族之中,當年的事情卻掀起過相當大的波瀾——當時巴巴爾坦陛下才剛剛從上一代沙之王手上接過王位沒多久,地位並不穩固。而國內國外,覬覦王位與仇視佩內洛普家族的人,大有人在。”
阿貝德的聲音不疾不徐、緩慢沉穩,有些沙啞,而且語調中帶著很濃厚的地方發音。
但吐字絕不至於叫人混淆,他敘事的方法,在方鴴所聽過的那些講述人當中,也相當獨特,帶有強烈的個人風格,幾乎令人過耳難忘。
“當時的那場襲擊,其實涵蓋在其時一系列針對王室成員的陰謀之內,因此事後也被定性為——是伊斯塔尼亞內部對於佩內洛普王室心懷宿怨的貴族們,對於當代與先代沙之王的報復行為,這樣的事情在那時並不罕見——”
“事實是如此嗎?”方鴴褐色的眸子映著火把的光芒,閃爍著淡淡的光澤,問了一句。
阿貝德緩緩搖了搖頭:
“公主殿下的祖父,上代沙之王是一位非常富有個人魅力、相有右手腕、而且性格強硬的人,他以禁絕奴隸貿易為理由,鐵血鎮壓了一批反對者,在他任上,由於考林—伊休裡安的支援,幾乎無人敢於發出反對的聲音。”
“但先王一死,巴巴爾坦陛下也尚還未展示出什麼過人的能力,加上考林—伊休裡安的老國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考林人似乎一時之間對於伊斯塔尼亞也沒有原本那麼關心起來,於是一些人便感到了可趁之機。”
“不過事實證明這些人是打錯了主意,他們一個接一個失敗了,巴巴爾坦陛下將大部分參與過陰謀的貴族與王公們,一個接一個揪了出來,貴族們所稱的‘埃爾坦納的血河’,就是指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但那不過是那些心生恐懼,又無可奈何的人的蔑稱罷了。”
“在這個過程中,大部分陰謀最後皆水落石出,巴巴爾坦陛下也樹立了自己的威望,並贏得了大多數人的擁戴。但除了一件事,至始至終,也未能水落石出。佩內洛普王室因此掩蓋了真相,並抓了一批貴族以此名義殺了頭,宣告結案——”
“雖然那些人也皆是罪有應得,但其實他們與王妃的襲擊案關係其實並不大,只有少數知曉內幕的人瞭解這一點,大公主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阿貝德說到這裡,抬起頭來看著方鴴。
“這件事事實上連小公主殿下也並不清楚,佩內洛普王室之中也不是每一個人皆知曉,若非你們是聖選者,又得公主殿下親自委託,我也絕不會為此開口。但希望各位能保守秘密,遵守《星門宣言》上的條文。”
方鴴點了點頭,即便對方不說,他也會那麼做。
至於隊伍之中的其他人,其實皆沒那麼八卦,唯一熱衷於此道的愛麗莎小姐,也只會在隊伍內傳播一些關於船長大人不好的傳聞而已。
而‘大嘴巴’帕克,早就被他安排在隊伍最後。
方鴴問道:“所以最後,關於襲擊者的身份還是一個謎?”
“也不全是,”阿貝德答道:“當時確有一批貴族參與其中,他們被秘密關押起來,並不為外界所知曉。十年下來,這些人大多早已離世,要麼因病,要麼因為熬不住嚴刑審訊,這些可憐蟲提供了一些當時的資訊,但並不多——”
“目前所知的是,這些人與那些流浪鍊金術士有過接觸,可至始至終並不瞭解對方身份。他們中一些人甚至以為,這些流浪鍊金術士只是一夥‘鬣狗’,眼中只有錢的‘賞金獵人’,是他們買兇殺人的一把‘刀’而已。”
那階梯很深,前方的黑暗似乎沒有盡頭一般。
方鴴這時回過頭來,又問道:“事實是?”
“事實沒那麼簡單,甚至恰恰相反,並不是他們利用了那些流浪鍊金術士,而是對方利用了他們。那些流浪鍊金術士在那場‘襲擊’之後,短短時間內便悉數神秘消失,就彷彿他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事後我們無論如何如何去探查,但皆不能找到對方任何蛛絲馬跡,唯一所知的,就是他們與這個邪教教派之間的些許聯絡。”
“而由於‘盲從者’這一教派私下裡一直在奴隸商人之中流傳,因此在那之後巴巴爾坦陛下進一步加大了對於奴隸貿易的打擊力度,目的就是為了從中搜尋線索。同時,我們也在各地尋找流浪鍊金術士的下落與相關線索,可惜十年下來,所得並不多。”
阿貝德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換了一個口氣道:“這就是為什麼,在‘沙之旅舍’那場襲擊之後,公主殿下要見各位的原因。”
方鴴心中瞭然,這與他預計相差並不太大。
他看向身後的希爾薇德。
艦務官小姐一直在一旁安靜地聽著,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白對方是有質詢之意。她心中思索了一下,結合之前所接收的資訊,作分析道:“關於伊斯塔尼亞的事情我知道不多,但十年之前是有一些點滴傳聞……”
“不過關於這件事,船長大人不妨換一個思路。”
“換一個思路?”
希爾薇德看了一旁的阿貝德一眼,笑了一下答道:“調查貴族們一無所獲,想要了解流浪鍊金術士又無從下手,但這個事件之中其實還存在第三方——那就是被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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