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德-羅格斯爾,認識一下。”
巫妖伸出一隻骨手,至方面前。像是方在自然課上見過的標本,小指與無名指遠節指骨缺失,看上去像是從左往右齊齊少了一塊一樣。
他坐在床上,略略猶豫了一下,才伸手與對方一握。但對方已經倏然將手收了回去,並從空空如也的上下頜之間,發出一陣咯咯的尖笑聲:
“好吧,其實我不喜歡生者碰到我,所以這只是一個形式而已。”
方手懸在半空中,一陣無語地看著對方。
唐馨在一旁冷冷一笑:“也好,省得我哥碰上什麼髒東西,回頭還要費力洗手。”
唐德回頭來看著她,黑洞洞的眼眶中兩團紅色的火苗閃動,看得少女心中略略有點不安,吸了一口氣道:“看什麼看?”
巫妖思索了一下,用一種略帶回憶的口氣說道:“你讓我想起了一位遠房姑媽的女兒,她們一家住在崔麗安,我姑父是個有名的貴族,為人溫文爾雅,氣派又有修養。噢,我記起了她的名字來著,愛麗莎。”
愛麗莎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哎,”艾小小說:“唐叔叔也是溫文爾雅呢,氣派嘛說不上,但也很有修養,不過在我們那邊,已經不時興貴族這樣的劃分了。”
“表面上的貴族是沒有了,可人心之中的卻仍舊存在,不過又換上另一套把戲,凡人,不過如是,”唐德咔咔地答道,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雖然它的確算得上‘老資格’:“不過這樣一來,倒蠻有共同點了”
“什麼共同點?”艾小小不由問道。
“他們的女兒都有點醜。”
屋內倏然一靜。
帕克與天藍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姬塔也趕忙把頭埋得低低的,單薄的肩膀輕輕抖動著。
羅昊也別過頭去,這胖子背地裡其實已經笑得快抽搐了,只是由於被唐馨整治過一次,他不敢輕易發出一點聲音,因而叫人在一旁看來不由擔心他會不會憋死過去。
只有箱子還有點莫名其妙,沒抓住笑點。
方有點心驚膽戰地看著自己表妹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裡,怒火快噴薄而出。
而巫妖兀自不知,豎起一根指骨搖晃了一下:“女人醜一些不是關鍵,只要有價值,她們還是嫁得出去的。但是嘛,又醜又兇,還沒腦子,很快就會遠近聞名,得到一個‘惡龍’的稱號就像我那個遠房姑媽的女兒。”
唐德一拍光禿禿的腦袋:“……你看我這記憶力,對了,她叫什麼來著?”
“是愛麗莎。”艾小小答道。
愛麗莎以手握拳放在嘴邊,再次輕輕咳了一聲。
但艾小小十分為自己的好友打抱不平:“可是,我覺得糖糖蠻好看的啊”
“小姑娘,這你就不明白了,”唐德黑洞洞的眼眶裡紅光微微一閃:“看起來你沒有掌握到這裡面的關鍵。”
“那關鍵是什麼呢?”
唐馨快被自己這個沒腦子的損友氣到休克了,開口打斷一唱一搭的兩人道:“艾小小!”
“哎?”
“……你有完沒完?”
“哎,我不是在幫你說話嗎,糖糖?”
巫妖搖晃著腦袋,還想再發言。
但希爾薇德終於靜靜開了口:“羅格斯爾先生,我祖父曾經見過你一面。”
“哈,”唐德這才回過頭來,黑洞洞的眼窟裡像是仍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注視了貴族小姐片刻,才開口答道:“原來是艾伯特家的人,你們一家子都是怪人。好好的貴族不當,要去當什麼‘探險家’。”
“你曾祖父是個老瘋子,你祖父是個小瘋子,你父親嘛不需多說,雖然我沒見過他,但肯定也是個瘋子。而我看你這丫頭身上,也有不安分的潛質,艾伯特家,以瘋為榮,以瘋為傲,哈,有點意思。”
方在一旁聽得一陣無語,這骷髏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活得太久了,腦子產生了一點問題。你從艾爾帕欣到南境,歷盡王國的貴族,恐怕也找不出一個人這麼說話的,前前後後,把人得罪了一個遍。
只是希爾薇德聽也這話也不著惱,只微微一笑:“你說得正是,羅格斯爾先生。”
唐德這才感到有點無趣,用手扶著下巴,咔咔兩聲,再拿起自己的手杖來,往旁邊一退。
它一退,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向不遠處,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黑髮中年人。
與前者的咄咄逼人相比,這個中年人簡直平凡到了極點,一頭微卷的黑髮,皮膚黝黑,強壯有力,雖然還算英俊,但給人的感覺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空海水手。
但對方身上那一身淺紫色的大法師長袍卻有些刺眼
再加上他手上已經遺失了四十多年的考林皇家法杖,此人的身份實際上就已經呼之欲出了。
巫妖站了回去,中年人才第一次抬起頭來,那漆黑的眼睛裡,像是兩道火炬,他看向方,竟讓方產生了一種屋子裡微微一暗的感覺,以太魔力四散橫掃,屋內浮塵為之一開。
然後他才溫聲開口,答道:“我妹妹沒你說得那麼不堪,唐德。”
“……啊,是說愛麗莎小姐嗎?”
愛麗莎從容端起一隻茶杯,低下頭裝模作樣地在茶杯沿上抿了一口。
巫妖用指節敲擊著自己的手杖,空空作響:“話雖那麼說不錯,可愛麗莎小姐可比我姐姐差得遠了,卡拉圖,我們兩家的事情還沒完呢”
“艾林格蘭家族與格羅斯爾家族的歷史已經過去了,”中年人答道:“你可以不管我叫艾林格蘭,或者換一個別的什麼稱謂,只要你樂意。過去的事情,就讓它埋在塵埃之下吧”
方聽了這段對話,目光在兩人之間遊弋了一陣。
他又看了看屋內其他人,然後回過頭,這才試探性地開口問道:“唐德先生的姐姐,是……?”
“克麗絲-艾林格蘭。”
中年人回過頭來,看著他開口答道。
方心中閃過一絲瞭然,心想果然如此。
這巫妖,是唐坦斯-羅格斯爾的兄長,而這兩人之上,還有一位長姐。克麗絲-羅格斯爾遠嫁南境那一年,唐坦斯才七歲,只是不知道這位隱沒於歷史背後的唐德-羅格斯爾,當時又是什麼年紀。
而唐德正一字一句地糾正卡拉圖的話:
“是克麗絲-羅格斯爾。”
卡拉圖卻不回答它。
他只對方說道:“克麗絲-羅格斯爾女士來到艾林格蘭家之後的事情,你應當都瞭解了,那件事發生之後,唐德他一直耿耿於懷,發誓要找到兇手的下落。而正好,我也在調查這件事情。”
“說得輕巧,”唐德語帶譏諷雖然一個骷髏頭語帶譏屑聽來有些古怪:“你在意的不過是發生在依督斯的黑暗巨龍復甦一事,還有你那老朋友約修德的請求,又何曾真正關心過我姐姐的死?”
卡拉圖回過頭,答道:“然而這兩件事是一致的,伊芙是你姐姐的女兒。”
唐德張了張口,但又收了回去。
卡拉圖這才繼續說下去:“尼可波拉斯重回考林伊休裡安之後,以夏蒂女公爵之名混入王國上層,用法術控制了當時的考林國王。最後因為是唐德,發現了在尼可波拉斯身邊改頭換面的阿爾特,才潛回羅安特,通知了我、艾爾陶特、哈格斯頓與約修德。”
“所以之後,才會有那曠世一戰”
方聽了,這才明白當年背後還有這麼一層曲折複雜的關係。
唐德卻敲擊著自己的手杖,語氣不乏傲氣:“夏蒂是我祖上曾經獲得過的一處不出名的封地,在古君獵手時代之後,那裡早已化為一片荒地。要不是從家族的古老文獻之中查到這一點,我也不會從中發現蹊蹺馬里蘭那傢伙,只會比我更熟悉羅格斯爾家族,只是他也沒想到,家族文獻之中會記錄這麼一件往事。”
“等等,馬里蘭?”方記憶之中微光一現。
只是時間上,會不會有些不對?
“並不是你所想的唐坦斯之子,”卡拉圖眼中睿智的光芒閃動,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那是唐坦斯的曾祖父,唐坦斯正是為了紀念自己這位傑出的先祖,才會給自己的長子取這樣一個名字。”
“那個蠢貨。”唐德繼續敲擊自己的手杖,又說了一句。
卡拉圖說下去:“他也是阿爾特,或者西林-絲碧卡伯爵即你所認為的流浪者的原主人。他是羅格斯爾家族中興時代最出名的一位家長,在王國貴族圈子裡,也是少有的傳奇。當然,少有人知道關於他的這第二層身份,流浪者,龍之魔女**的幕後黑手。”
方聽了,不由微微張口。他是想過有這樣的可能性,但沒想到流浪者的身份比他想象之中還要早近一百年,那是將近兩百年的歷史,寶杖海岸漫長嚴寒的海岸線上,不知隱藏了多少往事。
不過日誌之上的第三個名字,此刻也終於浮出水面。
“那之後我與約修德私下裡返回戈藍德,當然在最終一戰之前,還有諸多準備,並不如世人所道那樣巧合與傳奇,”這位大魔導士將當年的往事一一道來,像是在講述發生在昨天的事情一樣:“事實上,我們是先聯合了一眾貴族家族,私底下作好一切萬全計劃之後,才選擇向對此一無所知的阿爾特攤牌。”
“由於他完全沒料到自己的身份會暴露,而且我和約修德皆已經潛回王城,所以才會在最終惜敗,”卡拉圖答道:“不過世間傳聞也有真實之處,約修德他當時確實不忍心殺死伊芙。”
“約修德那個軟腳蝦,也配得上稱得上英雄”
巫妖語氣憤不已。
“為此,我也與他分道揚鑣,那段時間外面傳聞我得了急病,其實不過是在調查阿爾特與龍之金的下落。沒想到約修德太過熟悉我,因此他一早就帶走了龍之金,並未將這件事通知我。”
“也因此,導致了後來艾爾陶特為龍之金所迷惑,心神為之所奪。而為了解救自己的好友,哈格斯頓爵士才選擇盜走龍之金,出於愧疚心理,約修德並沒有阻止那個老矮人。”
方聽到這裡,不由沉默不語。
他默默想到了伊芙小姐。雖然不知道該如何評判那位屠龍英雄,所作的這些究竟是對是錯,但顯然,後者並沒有人們所傳聞的那樣冷漠無情。他其實一直沒能忘記伊芙,甚至一直到對方龍化之後,也沒有放下這段感情。
雖然不知道伊芙小姐已經去了何方,但想必,若她能再一次遇上約修德。想必兩人,一定會重歸於好的吧。
他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卡拉影像是等待著他思考的時間,然後才繼續說道:
“這件事之後,促成了我與約修德的關係裂痕的彌合,我們皆意識到,與阿爾特之間的對抗遠未結束,在一切消弭之前,必須徹底終結利夫加德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遺留的【m】影響。”
“對於約修德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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