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了。”
奎蘇女士小聲對他們說。
方鴴常常聽說,都倫在南方是一座繁華的貿易城市。在艾塔黎亞,空海內陸的城市興起的原因無外乎幾種,因為手工業者聚集,擁有水域、運輸便利,或是坐落在交通要道之上,這座城市具有上述這一切優勢,因此坐擁繁華並不為過。
但此刻,這座城市在他眼中卻只有冷清與凋敝。嚴寒之中,都倫好像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凍結了生機,街上看不到幾個行人,只有一隊隊士兵,踩著嘩嘩的步子經過,更增添了幾分壓抑的氣氛。
不遠處,是鼎鼎大名的灰燼廣場,廣場四面皆各有一道大門,大門上刻有一枚盾徽,上面是莫德凱撒家族鳳凰的徽記。這個古老的徽記從這座城市創立之初,便在這裡默默注視著這片土地一點點變成今天的樣子。
腳步踩在一層薄冰上,既冷又滑,還發出咔嚓的聲音。廣場上也積了一層雪,甚至沒人打理,空空蕩蕩的,方鴴看到人群幾乎都集中在一個方向,圍著那裡一隊士兵駐守的一座絞刑臺,上面站了幾個犯人,揹著手,脖子上套著繩索。
當他們幾人走近的時候,那些士兵明顯緊張起來,遠遠地向他們大聲喝斥:“離遠點,外鄉人!”
箱子當即想要拔劍,方鴴趕忙拉住這愣頭青。奎蘇女士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回頭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上次來這裡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們找來那個嚮導小心翼翼地告訴他們:“前幾天有人襲擊刑場,所以士兵們才會這麼緊張。”
這時廣場上鐘聲剛敲響。
絞刑臺上的劊子手好像上了發條一樣,走上前去,拉下木扳手。犯人們腳下的木擋板一下開啟,他們向下墜去,牢固的繩索好像一下子把他們脖子扯長了。
死亡來得很快,甚至沒有掙扎,淡淡的白光從屍首上浮現出來。
但死亡並非解脫,絞刑臺受過公正與秩序之神神力加持,死囚會在幾分鐘之後原地復活——考林—伊休裡安的刑典規定了幾類死刑,其中最重的一類要反覆處死犯人五次以上。
嚮導告訴他們,這個處刑已經進行了一上午,可以預計會一直持續到傍晚。每一次執行絞刑之間要間幾個鐘頭——按地球上的時間刻度來說的話,很多人受不了這個刺激,往往在最後一次執刑之前便已經瘋了。
但處刑不會因此結束,只會刻板地走完最後一個流程,就像是一個莊嚴的儀式一樣。
並在旁觀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這大約是選召者在艾塔黎亞能見到的最野蠻的場面之一,但方鴴看著那些人在幾分鐘之後漸漸醒轉,行刑人又再一次把繩索套在他們脖子上。
他心中不由有些荒誕之感。
“他們的罪名是什麼?”洛羽問道。
這一行也只有他,箱子,方鴴與希爾薇德四人,再加上奎蘇女士與她的工人們。而之所以帶上他與箱子,是因為之前與ragnarok的人戰鬥時,撿了一件傳送法袍與那個遊俠領隊的防護斗篷,一樣需要鑑定。
“窩藏叛黨——”
“其實與西林-絲碧卡家族的那件事有關,國王下令囚禁了西林-絲碧卡家族紅玫瑰一系的主要成員,但伯爵與他的女兒皆不翼而飛。”
嚮導看了他們一眼:“我聽人說,都倫南方背後不少貴族參與了互救,國王現在正在大肆清算這些人,你看到的這些多半就是了,前幾天還要更多一些……”
方鴴不由怔了一下,沒想到這事竟然與他有關。
他也不由想起,希爾薇德其實也是這樣的處境。
“各位可千萬別惹事,”這時嚮導提醒了他們一句:“否則我可完了。”
眾人皆點了點頭,他們畢竟也不是來找麻煩的。
穿過廣場,前面是都倫的市政大廳——夏洛葉大廈——僅僅在一週之前,這裡還舉行了一場決定整個南方命運的會議。不過不同於當時的舉世睹目,此刻此地早已沒了之前的光景。
暴風雪來臨之際,市政大廳也臨時關閉了,空無一人的大廈從外面看去一扇扇窗戶黑洞洞的,猶如一頭巨獸的上百個眼眶,默默注視著廣場。
而奎蘇女士所說的在前面——
則是坐落在夏洛葉大廈一側的高大建築,位於廣場東南方的一座旅舍——冬日之鷺,同時也是都倫最大的旅舍之一。
從灰巖先生所在的山谷出發,抵達都倫來回也要一天,因此採購工作顯然不可能在一天之內完成,所以他們在抵達這座城市時,首先需要找一個落腳的地方。
可惜大約是因為南境決議才剛剛結束的原因,這座城市之中大大小小的旅店竟沒一家是空的,他們換了幾處地方,皆得到一樣的答覆——沒有空房間。
或者是不提供給外鄉人。
而城內正戒嚴,普通人也絕不會貿然讓陌生人住進自己的居所,要是冬日之鷺也沒有住處的話,他們恐怕只得露宿街頭了。
不幸的是,當最壞的情況可能出現之時,那意味著它幾乎一定會發生。當他們步入冬日之鷺的大廳,那前臺的侍者果然向他們搖了搖頭:“抱歉,這裡客人已經滿了。”
“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奎蘇女士皺著眉頭問道。
侍者仍是搖頭。
不過正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忽然從眾人身後傳來。“看起來你們遇上了一些麻煩,”那是個少女的聲音:“請問需要幫忙嗎?”
眾人回過頭去。
才看到說話的是一個小女僕,其年紀充其量不過與姬塔一般大小,不過言談舉止一看便是出身於有身份的貴族家族。
她見眾人看來,善意地一笑:
“是這樣的,我家主人在這裡有一間預留備用的房間,其實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暫借給你們使用——”
“菲奧絲小姐。”那侍者看到小女僕,慌忙站了起來。
小女僕向他點了點頭,才看向方鴴等人。
方鴴楞了一下。
有這樣的好事,他當然樂意。不過出於謹慎起見,他還是問了一句:“如果這樣的話,當然再好不過,非常感謝……不過你家主人不會有意見麼?”
小女僕聽了他的話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沒關係,”她答道:“我家主人也樂於幫助你們這樣外來的冒險者,他常常說,人總是有需要幫助的時候——”
“不過我這邊還有一些事情,”小女僕又說道:“如果各位不介意的話,就讓艾布特先生幫你們安排一下好了,我先行一步了。”
她說的是那個侍者。
“我叫菲奧絲。”然後小女僕才向他們行了一禮,告辭離開。
眾人看對方向夏洛葉大廈相對的方向走過去,背影漸漸消失在廣場另一邊。過了一會兒,方鴴才回頭問那侍者道:“那位小姐是?”
侍者問:“你是說菲奧絲小姐嗎?”他想了一下,答道:“她是鳳凰家族的人,是埃南少爺的女僕,不過你們儘可放心,菲奧絲小姐常常幫助你們這樣的冒險者,絕不會有任何壞心……”
奎蘇女士聽了不由一怔,露出恍然的神色:“埃南-莫德凱撒,原來是他。”
見其他人看向她,這位女士才答道:“我並不認識這位小姐,不過我聽說過關於她主人的一些事情。埃南-莫德凱撒是鳳凰家族最小的繼承人,聽說他喜歡與冒險者打交道,與都倫附近一帶的許多冒險者團體關係都很好,不少人受過他恩惠。”
她又說道:“可惜這人性子古怪,受人排擠,公爵也一點不喜歡他。”
侍者聽了也點點頭:“這位女士說得對,不過埃南少爺性子並不古怪,只是與那些貴族老爺們格格不入罷了,他對我們這些人可一點也不壞。”
疏財仗義,平易近人,這些形容出現在一個貴族繼承人身上,可未必是什麼好詞,若是大貓人在這裡,多半會這麼告訴他們。不過方鴴倒覺得對方還算不錯,加上他們才剛剛受了對方恩惠,心中更有好感。
倒是之間那嚮導提了一句,這位埃南-莫德凱撒少爺最近可能遇上了一些麻煩——
菲奧絲主人的房間在第三層,靠北面旅舍採光與視野最好的一個房間,作為貴族備用預留的房間,內部陳設也算豪華,乾淨整潔自不必提,而且鋪上了雪白的手織地毯,箱子用手一摸,才發現也是浮空龍的毛皮。
這東西可不常見,否則羅班爵士也不會用它作為禮物。
不過鳳凰家族作為南境三大家族之一,有這點底蘊倒也不奇怪,房間內的其他陳列基本也是十分奢華,能免費住進這麼一間房間,對於方鴴一行人來說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侍者將鑰匙交給他們,並告訴他們要退房間的時候只需要把鑰匙交還到櫃檯前面就可以了。
方鴴不由有些好奇,問對方:“這樣的話,不怕外人偷東西麼?”
那侍者有點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神色之間的意思大約是在南境還沒人敢偷鳳凰家族的東西。
方鴴自知又丟了一回人,便再閉口不談。
而奎蘇女士這才向那嚮導詢問,那位埃南-莫德凱撒少爺究竟遇上了什麼麻煩。
後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才小聲說道:“與鳳凰家族的繼承人有關……”
鳳凰家族在南境威名赫赫,關於第一代鳳凰公爵與鳳凰聖劍的傳說,自然一點也不遜色於西林-絲碧卡家族‘薔薇工坊’的創立者羅倫的傳奇。
事實上後者化名羅真行走於大陸之上時,前者早已成名,相比起來,西林-絲碧卡家族的歷史其實還不如鳳凰家族來得古老與悠長。
而鳳凰家族的繼承權,圍繞於鳳凰聖劍的故事,自然也是南境的人們津津樂道的故事。
埃南-莫德凱撒作為鳳凰家族最小的繼承人,他頭上還有兩個兄長,按理來說,鳳凰聖劍的繼承權幾乎不可能落到他頭上。何況他不擅劍術,不得公爵喜愛的事情,也是人盡皆知。
不過最近幾年來,鳳凰家族卻連連遭逢大變,先是公爵的二兒子在一次騎行之中墜馬身亡,然後所支援的科爾曼親王也逐漸離開王國的政治中心,家族威望與權勢也由此一落千丈。
最近更是有一個古怪的傳聞,莫德凱撒家族名義上的繼承人,公爵的在城衛軍之中服役的長子,已經失蹤多時。
雖然這個訊息還未流傳開來,但所言之人皆言之鑿鑿,一副彷彿確有此事的樣子。加上ragnarok公會抵達都倫之後,公爵府邸一直閉門不開,讓傳言也愈演愈烈。
若二兒子的死還只是一個巧合,那麼長子的離奇失蹤,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鳳凰家族僅存的小少爺的身上。畢竟貴族繼承權的鬥爭,來來回回也就是那麼一回事,前者作為這一系列事件最大的受益者,很難讓人不對其產生懷疑。
不過方鴴聽了嚮導這番描述,心中卻微微一怔。
他還沒忘了蘇菲帶來的那副盔甲——上面的標記,應當正是公爵的長子的無疑。這麼看來對方已經身故了?所以失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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