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方鴴先愣了一下之後才認出這個地方來。
因為那裡與之前發生過很大的改變。
雖說它陳設與位置都還是老樣子,只是那幅落地的拱窗上還一片片鑲嵌著彩色的玻璃,上面是宗教色彩的插畫,柔和的光透過玻璃,落在一座肅穆的聖象背後。
那象約是歐力的某位聖徒,但方鴴並不認得,他這才反應過來,並非房間發生了改變,而是時間線推回了更久遠之前。
那時候,這裡還只是一間靜思室,供聖堂內的僧侶們休息,只是看四周陳設,規格並不低。
方鴴看到聖象之前,有兩道人影。
一高一矮。
兩人揹著光,根本看不清容貌。
方鴴下意識想要走到兩人前方,但他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向前,三人的位置關係始終沒有發生變化。
那個矮人先開了口,聲音有些驚訝:
“你怎麼敢到這個地方來?你不知道約修德正在到處找你,要是讓他知道你還活著,還到了我這個地方,那我們倆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那個高個子的人淡淡地答道:“我在戈藍德變了個戲法,他認定我已經死了,何況就算活著,他也不知道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
聲音是男人,中年。
方鴴一便辨認出了另一個人的語氣,那個矮人毫無疑問是哈格斯頓本人無疑。而哈格斯頓正壓低聲音:“小心一些,你根本不知道那人有多厲害……”
“他再厲害,還不是讓你帶著這東西離開了。”中年男人口氣有些戲謔:“看看,這就是凡人的侷限性。”
矮人似乎有些不甘心,低聲嘟囔著什麼。
中年男人顯得有點好奇:“看起來你還是很崇拜他,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背叛他?”
“他是個真正的英雄,和你當然和我也不同,我是鐵了心和你們一起走,但我一直都明白這一點。”
“正是你與眾不同之處,矮人,”中年男人答道:“不過我和你們也不同,所謂英雄也有老去的一天,但我,可以慢慢等待……”
“這正是我這麼選擇的原因,”矮人粗聲粗氣地說道:“把那東西給我,而你,你拿到你應得的。”
“可我還要這座城市。”
“你還要這座城市!?”矮人誇張地大叫一聲。
“放心,那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我會很有耐心,”中年男人答道:“等到那時,說不定你早就化為一捧塵土了。”
矮人顯得有些猶豫,他抬起頭看了看那座聖象,來回踱步。
最終他站定了步子,抬起頭來看著對方。
方鴴沒等到那個回答。
因為畫面再一次發生了改變,就猶如一枚石子被投入水中,畫面四散開來,形成一團混沌不堪的黑霧。
只是他靜靜站在原地,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
一座城市,數萬生靈。
可一位矮人英雄,為何會墮落得如此徹底?
黑霧再一次聚攏之後,形成一座死寂的、詭秘的大廳,它位於某處的地下,灰色的牆上還有地下水的滲痕。
方鴴靜靜地站在大廳的中央。
遠處黑暗中似有滴水的聲音,叮咚叮咚,敲擊在心頭。
他環首四顧,看到四面的內龕中立有怪物的浮雕,長著雙翼與尾巴,帶鱗片的爪牙,龍形的頭顱。
似是龍之僕役,又各有不同。
方鴴認出這個地方來。
這是霍斯汀斯的地下監牢,拜龍教徒的祭壇所在。
一道陰影從牆角滑出,是個女人,她一手捂著肩膀,似乎受了不輕的傷。女人緩緩迎面向方鴴走來,看不清面貌,但得看清身形。
方鴴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時間線,似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米蘇的影子與方鴴錯身而過,徑直走向他身後的祭壇,默默地看著祭壇上少女的屍體。
冰冷的屍體,胸前插著一把扭曲的匕首,染得一片血紅。
但她卻安詳地閉著眼睛,只是雙手交疊著放在胸口,握得緊緊的,指節似乎都因過於用力而有些變形。
米蘇看了片刻,似乎發現了什麼,用手按在少女冰冷的手上,用盡全力將它掰開。叮噹一聲脆響,一件染血的小物什少女手間跌落,從幾級階梯上滾落下來。
方鴴這才看清,那是一枚胸針。
半個龍首,格外醒目。
“又是這印記,”米蘇自言自語:“這些女孩子都是因為這可惡的東西,看看這個小姑娘,多好的年華,卻因為受了這些混蛋們的欺騙”
說是自言自語。
可語氣又不像是在嘀咕,倒不如說是在與人交談,方鴴差一點以為是米蘇女士看到了自己。
但漆黑的大廳之中,這時一個有些儒雅、睿智的聲音回答道:“騎士,那印記有古怪,與你們先前在上面找到的那一枚並不一樣。”
“怎麼說,愛司翁?”
“用你屠龍者的力量去感受一下。”
米蘇忽然驚叫一聲:“這是……!?”
“怎麼了,騎士?”
“是魔法資訊,上面是留下的文字”
“哦?內容是?”
米蘇的語氣有些不可置信:“生命契約……”
方鴴聽到這裡,心中忽然隱隱一跳。
他向前一步,但幻影像是感受到他的心情一樣,頃刻之間化為煙雲。
前方黑霧之中隱隱出現了火光,腳下出現了凹凸不平的石板街面,這一幕在方鴴眼中似曾相識。
他猶豫了一下,才堅定不移地向前走去。
撥開雲霧,前方正是灰橡木廣場。
廣場上的兩方,一方是米蘇與曼洛-霍利特一眾拜龍教徒,一片火海之中,廣場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中央的拜龍教侍僧圍成一個巨大的同心圓,齊聲吟誦晦澀的咒文,正將召喚儀式進行到最後的關頭。
那個如血色的法陣之中,一頭龐然大物的骸骨正在黑色的煙霧之中緩緩構建成型。
而這場戰鬥與方鴴之前見過的那一幕並無二致。
米蘇與迪克特在拜龍教徒與晨曦騎士的雙重圍攻之下節節敗退,而侍僧們的頌唱聲越來越高,如同魔咒一樣在廣場上空重重回響。
只不過這一次。
再沒有他與盧恩出現
有那麼一瞬間,年長的騎士在米蘇拼盡了全力的掩護之下,才找到了一個最好的時機殺入到內圈之中,
他一劍將一個拜龍教侍僧斬為兩段,但再無力向前一步。
重重的人牆將他擋在了法陣之外。
迪克特渾身浴血,一臉絕望之色,騎士在重圍之中仰天長嘯一聲:“瑪爾蘭女士,你的英勇之光何在!?”
他用盡全力將手中的長劍向法陣的中央的主持者擲去。
層層黑雲之上,忽然分開出一道光芒,猶如一柄金色利劍從雲層之上刺下,映在騎士的佩劍之上。
七八把武器幾乎是同時插入了年長騎士的胸膛,讓他噴出一口血來,用盡最後的力氣看著自己擲出的劍。
“信仰之眷!”曼洛-霍利特臉上露出驚駭的目光,歇斯底里地大喊一聲:“擋住它!”
但沒人能擋得住這充滿了勇氣與犧牲的一劍,邪教徒紛紛退避開來。
直到一隻巨大的骨爪從黑霧之中伸出,護在陣中央的主持者身前,一聲清脆的顫鳴,劍刃撞在骨爪之上,在那裡留下一道深刻的刻痕。
然後它彈開出去。
斜飛向廣場中央,鏘一聲穩穩地插在那裡那座英勇的騎士雕像的基座之上。
劍柄,微微晃動著,發出一聲清越的顫鳴。
方鴴看得一清二楚。
那不過是一把凡劍。
哪來的什麼妖精的聖劍,嘉拉佩亞。
但云層上斜射下來的光輝,映著那如一池雪光的劍刃,灑在雕像的基座之上。那一刻,在這座黑沉沉的城市中
卻似乎顯得格外意味深長。
方鴴看著光輝漸漸消逝,騎士眼中的光芒也漸漸黯淡。
“我主復甦了!”曼洛-霍利特標誌性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尖笑道:“屠龍者的後人啊,還有艾爾帕欣的騎士大人,你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迪克特先生!”米蘇悲呼一聲。
但年長的騎士垂下頭,已經不能再回應她的呼喚。
米蘇怔怔地站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她回過頭來,似乎下定了決心。
“你不要笑得太早了,曼洛,”米蘇咬牙切齒地說道:“我早知道你們的陰謀,龍之金瞳的容器,對你們來說是一把雙刃劍。”
“可那有什麼用,”曼洛尖聲尖氣地答道:“它註定在我們手上,怪就怪你的祖先太過輕信於人了。”
“只怕未必。”
米蘇聲音低沉地說道。
她抬起頭來,眼中閃爍著金色的火焰:“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我也是屠龍者一族的後人。”
曼洛微微一愣。
但他馬上想到了什麼,臉上變了顏色,隨即驚駭地尖叫起來:“快攔住她,別讓她靠過來!”
“晚了”米蘇眼中的金色火焰越來越盛,彷彿是要燒穿她原本灰色的眼睛,從眼眶之中噴湧而出。撕拉一聲裂響,一隻黑沉沉的龍翼從米蘇身後伸展開來,而在同一刻,她的聲音也變得低沉沙啞,富有磁性。
她一字一頓地對曼洛說道:“你們以為最卑微的,最可以輕視的存在,卻在最後給了你們致命的一擊。”
“讓你們看看,那個小女孩給你們留下了什麼驚喜。”
她伸出手,手掌已經變成了尖利的爪子。
“我的龍之金曈!?這不可能!”曼洛不可置信地高喊一聲。他眼睜睜看著手中燃燒著金焰的戒指,竟好像是聽到它主人的呼喚一樣,徑直飛起,向著米蘇的方向飛了過去。
他幾乎是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歇斯底里地叫道:“生命契約!?你什麼時候在它上面刻印下的!?”
米蘇已經完全變成熔岩一樣的豎瞳,冷冷地注視著這個人。
“那並不是我。”
“不是你?”
曼洛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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