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鴴用紅藍鉛筆、圓規與直尺在海圖上劃線,十月九日,七海旅人號穿過阿蘇那海的南緣抵達灰鯨群島,又越過那裡向東進入聖休安,在盧弗林短暫停留之後,繼續向北繞過金塔羅斯島,深入聖休安角。
阿蘇那海位於諾格尼絲西南方,是毗鄰伊斯塔尼亞的考林—伊休裡安第三大近海,那裡與阿蘇卡雨林遙遙相望,考林海軍在第二紀進入此地,並在灰鯨群島建立了一個錨地,也就是後來盧弗林。
那裡先後被叛軍與海盜佔領,後來又為選召者解放,重新劃歸王國,延續至今。由於考林—伊休裡安聯盟對於舊世之梯山脈以南的區域缺乏管控,因此這裡一直是自由錨地,七海旅人號才能在這裡順利得以補給。
他們在這裡停留了十二天,修復了船上大大小小的隱患之後,才繼續揚帆向北,穿過卡-翠蘭角與灰鯨群島之間的佩託-卡爾基海峽,伊休裡安蜥人的祖地金塔羅斯島便位於灰鯨群島的正北方。
這裡生活著塔達蜥族的一支,在‘大動盪’時期從聖地科爾蒂特蘭逃離,包括祭司與占星術士,後來分裂成伊休裡安的阿蘇卡與卡-翠蘭蜥族,方鴴曾經見過其中的一支。
他與其中一位塔達祭司還有過約定,本來心血來潮打算深入卡-翠蘭地峽,但兩界通訊過了兩個多月仍一片渾沌,也聯絡不上雨林之中的蜥族,更遑論找到塔達一族的聚居地,只得作罷。
說來泰納瑞克曾帶給他一個訊息,隨著光海熄滅,血月降臨,艾塔黎亞的蜥人面臨兩個選擇——避世不出,或與帝國合作,卡-翠蘭的蜥人們說不定已經封閉了與外界的聯絡。
越過金塔羅斯島的最東側,聖休安角便近在眼前,考林—伊休裡安的陸緣再一次進入七海旅人號的視野,那是與帝國迥然不同的風貌,豎直的峭壁,巖壁上茂盛的植被,垂落的瀑布,與飛越群山的扁嘴冠雀群——一種空海上特有的海鳥。
“再往北,大約還有兩天航程,我們就能抵達自由港了,”愛麗莎將一卷地圖在方鴴身邊放下,開口道,“凱瑟琳說私掠海盜在拉維亞角附近有一處秘密錨地,在那裡有一座造船廠。”
“那我們先去那裡看看。”方鴴頭也不抬地答道。
“希爾薇德小姐聽過那個地方嗎?”愛麗莎又看向艦務官小姐。
後者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她放下手中的羽毛筆,將它夾在筆記中,合上翠色貼金邊的扉頁介紹道:“那座土著小鎮叫那瓦爾塔,雜居著當地的土著與從長湖地區南下探險的殖民者,大約有一千人生活在那裡,是個官方記錄在案的據點,沒想到是王室私掠海盜的駐地之一。”
“但聖休安角不是海盜的天堂嗎,聽說這裡是目無法紀的人嚮往之地,也還會有普通人在這裡定居,他們不懼怕海盜嗎?”天藍也在艦長室內,正在整理她的樂譜,聽了兩人的對話,忍不住好奇地問。
“不但有,還不少呢,”希爾薇德柔聲細語回答:“從421年開始,就有人定居在聖休安,當然這裡成為海盜猖獗之地是那之後的事情了。而且天藍,你猜猜海盜是從哪裡來的?”
愛麗莎補充道:“聖休安遠在王國的掌控範圍之外,貧窮與矇昧是孕育海盜的溫床,那些土著的村落貧苦不堪,連海盜們看不上裡面的財物,相比起一生困於此地,出生於此的年輕人無不向往空海上的精彩。”
她停頓一下,“——而他們能接觸到的唯一可行的方式是成為海盜。”
天藍眨眨眼睛,“王國不管嗎?”
“王國哪裡管得過來?”希爾薇德笑了笑,像是在嘲諷那個她看不上眼的國王大人,“考林王室甚至命令不了南境,而埃爾德隆的矮人們只在意在聖山底下的礦產,精靈、伊斯人、沙漠之民都只在意自己的事。倒是你們的人,這些年一直在向南滲透,試圖改變這邊,並重建古老的聖休安航線。”
方鴴這才忍不住道:“希爾薇德,星門港方面只是認為這一條安定的航線對聖休安、對考林、對伊休裡安更有利。”
希爾薇德並沒有反駁他,只說:“是你們星門港的人,其他人可不這樣,他們在辛塔安、巨樹之丘表現得要有進攻性得多,具體怎麼樣,我們在帝國也見過了。”她一笑,“其實我並不反對,甚至有些欣賞,古老的政治就是如此,只是考林—伊休裡安自己做不到而已。”
“希爾薇德姐姐好厲害啊,怎麼什麼都知道?”天藍讚歎了一聲,“不過布麗安公主殿下不是正在反對那位討人厭的國王陛下麼,說不定等他下臺之後,考林—伊休裡安就能好起來了。”
“但願如此。”
希爾薇德含笑地應了一句,俏麗的目光看向方鴴,“說不定要看你們的船長大人是怎麼想的?”
“我?”方鴴怔了怔,怎麼又扯到他身上了,“我有那麼大影響力麼,你們是不是高估了我在布麗安公主那裡的份量,我們也只不過見過她幾面而已。”
“公主殿下聽你這麼說肯定會狠狠教訓你,”愛麗莎忍不住道,“她雖然和我們沒見過幾次,但是真心實意拿我們當朋友的,而且你以為考林—伊休裡安之事你能置身事外?南境術士同盟、伊斯塔尼亞人、艾爾帕欣和芬里斯雖然他們各有各的政治主張,但明面上都是因為你才匯聚在同一面旗幟下的。”
方鴴搖搖頭,雖然這事好像還真是如此,不過他倒也沒太在意。
他於伊斯塔尼亞人、芬里斯和艾爾帕欣有恩,但恩情在政治的天平上值多少?除魯伯特公主和雲龍米爾琉希彌斯、老師安德是真心實意支援他之外,其他人多半拿他當一面旗幟而已。
只不過他此前需要的,其實也僅僅只是這面旗幟的作用。
“考林國內的事情,等界域通訊恢復之後再考慮吧,”方鴴說道,他又朝向夜鶯小姐,問道:“最近一段時間,與星門那邊的通訊有好轉麼?水晶塔網路呢?”
“都沒有。”愛麗莎搖搖頭,“姬塔一直在負責這件事,但沒什麼進展。”
方鴴不由沉默了片刻,跨界通訊一下中斷了兩個多月,令人感到有些意味深長,七海旅人號迫切想要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眼下沒有任何途徑。
此前在盧弗林時那裡也一樣和外界斷了聯絡,只靠著一艘一週往返一次的班船與附近的港口保持聯絡,但那座位於卡-翠蘭地峽的港口同樣也處於通訊靜默之中。
提到博物學者小姐,方鴴不由記起對方在之前的戰鬥中負過的傷:“姬塔眼睛好些了麼?”
“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彈片從她眉角擦過,在切開了一條口子,其實並沒有傷到眼睛,”愛麗莎答道:“只不過那裡留下了一個疤,她有些苦惱,天藍告訴她,等下一次復活就不會有了,氣得我們的博物學者小姐掉了眼淚。”
方鴴瞪了詩人小姐一眼,有這麼安慰人的麼?
天藍趕緊吐吐舌頭,低頭去忙自己的事了,她是好心,但老辦壞事。
崔希絲正打量著舷窗外的景象,夕陽的金光正沉入拉維亞角向東一系列曲折蜿蜒的陸緣之下,天邊的雲霞先收斂了色彩,變得如同火焰一般金燦燦,一片慘紅色,然後漸漸黯淡下去。
金紅的光芒褪去後,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湛青,最後是深藍轉化成一抹暗紫,雲層上懸著幾枚孤星,在入夜之前還十分稀疏,隨著最後一道光躍入雲海下,變得異常明亮。
四周的景物也很快變得幽暗起來,遠處的峭壁變得一片模糊,樹林的陰影愈發深邃,林鴟偶爾發出幾聲嘯叫,遠在船上也有些瘮人,她看到遠處起了一片不同尋常的霧氣——靠近陸緣大霧天氣很常見,但那片霧氣好像在發光。
崔希絲不由回過頭來,正打算對其他人說點什麼,但正是這個時候,艦長室的門被推開了,一身是汗的凱瑟琳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好像在自己船上一樣隨手取下一張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後對眾人說道:
“起霧了,各位。”
“霧?”
聽了她的話,方鴴回過頭去,那裡是艦長室後部的拱窗,風船距離陸緣大約一空裡,但已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那些發光的霧氣。
方鴴也從未見過這個形態的霧,時有時無的光線從霧氣之中傳出,將升騰的霧氣本身映照成灰綠色,灰綠的霧氣翻卷不已,仿若實質,漸漸向這個方向瀰漫了過來。
方鴴看了一下,發現七海旅人號已經很難避開,他立刻在意識之中聯絡上塔塔——而龍魂小姐已經主動開口,輕柔的聲音傳來,“騎士先生,那霧氣不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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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塔小姐,你認識那霧氣麼,”方鴴問道:“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霧氣。”
妖精小姐閉上口,像是在記憶之中找尋著什麼,半晌才搖了搖頭,“銀之圖書館之中沒有對得上的描述”,最接近的應當是人們目擊的幽靈船,但這一帶並沒有幽靈船出現過的記錄。”
她略微皺著眉,“艾德,那霧氣不像是我們世界的東西,它在阻攔我對以太之海的感知。”
方鴴吃了一驚,妖精龍魂其實自身就是以太生物,她們的實體不過是以太之海在物質世界的一段投影,所以塔塔與妮妮都有遮蔽一切窺探的能力。
艾塔黎亞的物質界與以太之海互為倒影,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星輝與元素,以太生物就是在死寂區之中也一樣能潛入光海,能阻攔她們對以太之海的感知?
那是什麼霧氣?
他立刻向一旁的凱瑟琳問道:“凱瑟琳女士,你什麼時候發現那些霧氣的?”
凱瑟琳搖搖頭,“我在外面指點箱子和羅昊他們的劍法,大概一刻鐘之前,天色暗下去的時候,峽灣之中就起了霧氣。”
這位女私掠海盜擔當起大貓人的工作,本來也是方鴴默許的,而且她勝任得更好,銀之階的實力足以抵擋住船上大多數人的聯手攻擊,並看出眾人配合之間的生疏處。
她對船上的人評價很高,箱子、羅昊與帕帕拉爾人三個人差不多就能應付她的攻擊,而另一組梅伊與妲利爾也有差不多的實力,女僕小姐加上愛麗莎出手時,她甚至都要費一番功夫。
船上這三個梯隊,應付一般的敵人已經綽綽有餘,放在她自己的船團之中也足夠當她的親信了,考林—伊休裡安的私掠艦隊人更多,但要說精銳,還遠比不上這些。
何況船上還有兩個規格外的存在。
凱瑟琳放下毛巾,看了看方鴴,她也和方鴴交過一次手,雖然最後勝了,但要是在開闊的地方——而不是在七海旅人號上,令方鴴放手施為的話,結果還真不好說。
而且那一戰將她累得夠嗆,她也不是沒和戰鬥工匠交過手,但從未見過這麼層出不窮的靈活構裝,而且對方還沒動用殺手鐧——灰之王的熾天使。
她停頓了一下,才再說道:“我對這一帶很熟悉,峽灣之中入夜之後常常起霧,但那霧氣很少會蔓延到空海上來,更遑論這麼遠的地方。我察覺到不對,才來通知你們。”
“也就是說,”方鴴問道,“凱瑟琳女士也不清楚這些霧氣的來歷?”
凱瑟琳點點頭。
方鴴已經走了出去,來到甲板上——羅昊、箱子和帕帕拉爾人都在這裡,正趴在船舷邊上打量著漫天的大霧,後兩者還有些驚奇,而羅昊已經察覺出了一絲不對。
他回頭來看向方鴴,而方鴴並沒有回應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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