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絲塔推開一扇又一扇的門,明亮的火光幾乎要從窗欞外灼進屋內,空氣中瀰漫著燒焦的氣息,穿著灰色盔甲的騎士正與她交錯而過。她看到那些人行走時佩劍與甲冑相撞,叮噹作響,但目光彷彿看不到她,正目視前方,猶如穿過了一道無聲的幻影
她跟著他們走了出去,但騎士不斷在走廊間消失,三三兩兩轉入某一條岔道中,留在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遠處火焰已經攀上城樓最高處,火光燃燒著夜空,一片金紅。
廝殺聲從城堡之外傳來,彷彿有什麼無形之物正在入侵,更遙遠的火光之外,一片漆黑之中似乎籠罩著一個夢魘。
謝絲塔忽然認出了那個地方——灰鷹之塔,城堡矗立在奧特里克山上,那些黑暗生物已經攻入了港口的最中心,一些遙遠又陌生的資訊闖入了她的腦海:
“聯絡上風暴號了麼?”
“女士,我們現在已經很難突圍了,帝國命令我們提前執行計劃。”
“不行,平民還沒來得及撤離。”
“通知……,我們去和艦長大人會合。”
那個女騎士回過頭來,用一雙溫和且堅定的眼睛注視著她。
對方伸出手來,那是一隻冰冷的手,如同幽靈一般貼上謝絲塔額頭:“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帶你們到安全的地方。”
她感到那道目光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自己怎麼變得如此之矮了?這是過去的記憶?但這並不是牡鹿公國,這是什麼地方?
謝絲塔下意識想要開口,但一陣刺痛襲來,令她從那個夢境之中驚醒。
女僕小姐一下睜開眼睛,紫羅蘭一樣的眸子注視著清冷的月光,銀色的月華從舷窗外淌入,落在她的吊床邊上。她一隻手抓住吊床的邊緣,坐了起來。
刺痛像是幻影一樣消散了,但那個夢境仍如陰影隨行,她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黑暗,彷彿有一道影子生成了她的模樣,並站在跟前,看向她質問道:
“你記起來了?”
“但那不是你,不是麼。”
“你心裡清楚,你和她們不一樣,她們擁有人類的情感,而你只是一臺機器而已。”
“你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謝絲塔看向自己修長纖細的五指,很難想象它穿戴上厚重的臂鎧時所能爆發出的力量。
“不,我不是。”
她輕聲說道。
但萬籟俱寂,女僕小姐卻聽不到那靜夜之中起伏的心跳,心中只有一點溫暖的注流,澎湃有力的以太能量從核心之中迸發,流經全身,在指尖鍍上一層淡淡的光輝。
……
第一天與第二天皆十分順利,七海旅人號在黎明時分就起程,升起銀色的風帆,駛向山谷外。昏暗不明的晨光與蒼翠群山的背景形成天然的掩護,讓他們可以順利避開娜迦一族的視線,抵達那些散佈在島上各處的藏身處。
奧黛莎早已示下神諭,島嶼外圍的土著皆已拋棄了原本的聚居點,就近躲避。但仍有一部分選召者留在那些地方,肩負起與山谷之中聯絡的任務。
藉由他們與伊恩之間的聯絡,七海旅人號很容易就找到了正確位置。不過在正午到傍晚之前這一段時光,空海上的能見度最好,方鴴也不急於一時,皆令塔塔小姐將船降低高度,停泊下來,並施以偽裝。
都是為了儘可能地減小暴露的風險。
並藉著這個時間,將附近地區的倖存者集合起來,分批次運回山谷之中。一般他們在早上和傍晚可以行動三次,每一次都可以帶回上百人。
七海旅人號並不是一條大船,艦務官小姐儘量將它的運載能力控制在極限範圍之下,以免出什麼意外,何況他們還要留出餘地預防可能發生的戰鬥。
不過即便如此,兩天功夫下來他們還是搬空了兩座村莊的倖存者,按金盞花女士的說法,島外應當還剩下兩處倖存者聚集地,不過其中一處已經失聯,多半已經凶多吉少。
方鴴打算先去還聯絡得上的那一處,至於剩下那一處也得去看看,算是給奧黛莎一個交代,他們盡心竭力地完成任務,那位女神大人總不好敷衍他們。
何況娜迦上島對於這些原住民來說完全是無妄之災,風暴將至,那時這些山民又將何去何從?
因此若用得上七海旅人號,他倒不介意幫這些可憐人一把,船上的其他人大多也是懷著同樣的看法,至於帕帕拉爾人、箱子可能不太在意,但至少也不會反對。
那位才上船的妖精工匠小姐,崔希絲的目的略微功利一些,寄希望以此博得奧黛莎的好感,而夜鶯小姐也多多少少懷著這樣的想法,不過,終歸大家的看法還是一致的。
方鴴也沒忘了代表那些選召者向星門港方面求援,他將這裡發生的一切告知了白葭,但就算是人道主義援助,也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抵達。
遠水解不了近渴,歸根結底還得靠他們自己想辦法。
“你也別抱太大希望,”白葭在光屏另一邊顯得有些嚴肅,對他道:“帝國方面對於坎帕的情況並不太看重,連那位皇帝陛下的目光也只放在南方的大雨林中,帝國可能對這邊並不太在意。”
“第一賽區呢?”
“你還不瞭解超競技聯盟麼?”白葭反問。
方鴴抬頭看向天空,陰沉沉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飄起了細雨,那說明奧黛莎對於這座島嶼的庇護正在進一步減弱,如果她的力量沒有消退,結界內的天氣應當風和日麗才對。
他看著天邊匯聚的風暴,黑色的雲層已經在短短兩天內擴張到了整個風暴外海之上,天際皆是陰沉沉的烏雲,幾乎密不透風,似乎預示著一場前所未有的暴雨將至。
方鴴隱隱有些不安。
阿德妮說距離風暴來臨還有一週到半月不等的時間,但才過去了不到四天,風暴就已經匯聚到了可怖的程度,很可能已經在風暴外海之上肆虐了。
“風暴要形成了,”白葭在光屏那一頭也看到了這一幕,提醒了他一句:“你們得儘早離開那個地方,辛塔安北境的風暴潮不是說著玩的,什麼寶藏也比不上自身安危重要。”
方鴴點了點頭,他自然分得清楚輕重。但任務已經進行到一半,無論如何他都得進行一次嘗試,或許今天就可以將剩下的工作完成,還剩下的時間他們可以嘗試去探尋海盜王的寶庫。
但如果錯過了那個時間,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在三天之後離開這個地方。七海旅人號決不能被捲入那場空前的風暴之中,更不用說,風暴之中可能還裹挾著娜迦與巨人。
至於島上的一切……
他嘆了口氣,也只能最後再想想辦法。
但方鴴清楚,自己的力量終歸是有限的,真到那個關口,他也只能儘可能地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只希望奧黛莎沒有騙他們所有人,她真能在風暴之中庇護此地。
他環顧著甲板上的情況。帕帕拉爾人和羅昊正在捲起船帆,一旁箱子還和他打了個招呼——他看向對方手中的魔劍,‘格溫德斯’在劍鞘之中難得安穩。
姬塔和妲利爾也在甲板上,學者小姐在測量氣壓與空海中的風元素活躍程度,天藍則看著妲利爾將一塊跳板從船舷上丟了下去,忍不住為貓人小姐的力氣發出一聲感嘆。
梅伊在另一頭接過那跳板,並將它固定在臨時的棧橋上。
然後她向上面招了招手。方鴴向其頷首示意。
他又看向遠處,阿德妮正在與幾個選召者在交談,原住民站在他們一側,鑄匠小姐在和幾人說了幾句之後,又吩咐選召者們將一批材料搬到棧橋上——
他們在那裡建起了一個臨時的碼頭。選召者們還希望在這裡建設一處冒險者公會分會,並立起一座水晶塔,試圖介入辛塔安的水晶網脈之中。
在短短半個月內,選召者們便與這裡的原住民建立起了很深的聯絡,在對方的幫助下,他們才得以對中央山脈的遺蹟進行探索。而今島上遇上麻煩,選召者們卻希望在這裡長駐,幫原住民們抵禦外敵。
他們的力量或許遠遠不夠,但選召者們清楚,在風暴海另一端的大陸上,還有他們自己的力量。
只要告知冒險者總會這裡發生的一切,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冒險者到這座島上。
他們寄希望以這樣的方式,去對抗即將到來的風暴。
阿德妮重新爬上那裡的梯子,口中銜著釘子——她雖然是鑄匠,但也有一些別的手藝——她一邊指揮著選召者們幹活,讓他們搭建起一個大廳的框架。
方鴴默默看著這一幕,那位鑄匠小姐對誰都表現得不信任,但卻能和這些選召者相處融洽,她來這座島上的目的本來只有一個,便是找回其父的手稿。
這些多餘的事本應與她無關,但這裡每一個人的熱情無疑打動了這個少女。
“船上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阿德妮走過來時注意到他的目光,忍不住解釋了一句,“我也只是找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建起這條臨時的棧橋,如此一來七海旅人號運人回來停靠時,也能省下不少時間。”
方鴴沒指出那座大廳的事,只道:
“我明白,阿德妮小姐。”
阿德妮輕輕吸了一口氣,她的另一重身份在帝國境內十分敏感,那些鬣狗從來也沒放棄過對她這個傑德-拉姆的女兒的追蹤。
她早已見慣了那個灰色的世界,昔日的同僚因為現實的分歧而離去,有一些甚至選擇了背叛,對她亮出獠牙與刀刃,久而久之,心靈之中自然而然形成了那樣堅不可摧的防線。
她很少人對真正放下警惕,但在七海旅人號上的這段時光,卻算得上是她想得最少的一段時日。
雖然這船上有幾個人顯得十分古怪,比如那個一天到晚拽得和什麼一樣的少年。對方几乎從來不與她打招呼,但在阿德妮看來那近乎幼稚得可笑。
但卻說不上什麼威脅。
她很難在這樣的一群人身上感到什麼城府與深沉,就是他們的船長——阿德妮看了方鴴一眼,搖了搖頭。她那天正好聽到了崔希絲與對方之間的交談,甚至覺得那個小姑娘的話並沒說錯——
人可以保持這樣的純真到哪一刻呢?或許他們可能一時幸運,但這個世界不會一直庇護這樣一群幸運的人。
阿德妮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那是一種對將要失去之物的惋惜,她對方鴴道:“帝國從不安好心,還記得那座港口麼?它的來歷一定有蹊蹺,說不定連娜迦都與帝國人有關係,艾德先生,小心一些。”
方鴴看了看她,點了點頭。
他又看向那搭建了一半的大廳,事實上裡面聳立的水晶塔也是出自他之手,畢竟他自身也是水晶工匠,那算是他的老本行。
只不過水晶塔立起來之後還沒來得及與水晶網脈產生聯絡,還是空白狀態,那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工作,需要先注入充足的魔力,才能完成與以太脈流的共鳴。
一般只有專精於水晶和以太理論的工匠才能勝任這個工作,他還需要有足夠的建造大型魔導裝置的經驗。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