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匯聚的陰影猶如破開了一個大洞,遠遠看著那場正在孕育之中的風暴便能給人以巨大的壓迫感,沉沉黑雲正是其爪牙與鱗片,而電閃雷鳴是它的酣夢與呼吸。
從狂想之中生出的狂風與巨浪,不過是它的心跳與脈搏。
那風浪不知是幾級,但在雲海上形成一個又一個如山般的大浪,夾雜著雲層之中的雨水劈頭蓋臉砸下,將所有人澆個透心。
水霧漫卷,雖說是在空海之上,但也與在真正的海洋之中航行無異。
而且雲層上的起伏往往更加壯觀,浪濤甚至可以捲起上百米的落差,有時猶如一座山脈聳立,轉眼之間又粉身碎骨。
自然的偉力令人藐小得猶如塵埃——
天藍正胡言亂語:“哇啊啊,天要塌了嗎!?”
一個浪頭橫掃過來,甲板上所有人都齊齊倒下——所幸人們繫緊了繩網,才不至於被拋飛出去。
船體發出一陣可怕的顫響,叫人幾乎以為要解體。
若是在真正的大海中,這一下就足以叫風船四分五裂的。
但還好,雲浪的衝擊力要遠遠小於真正的海浪,七海旅人號在雲間如一片樹葉起落而也不至於傾覆。
真正麻煩的是紊亂的風元素——
潛藏在雲下的亂流才是水手們在空海上最害怕的事物,一旦風元素失衡,風船即刻就會遇上大難。
“崔希絲小姐,閥門!”
崔希絲眼疾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去開啟閥門。
排氣口發出尖銳的氣鳴聲,蒸汽如箭一樣射出,以至於更多來不及逸散排出的氣體又從管道的縫隙之間溢位。
瀰漫成霧。
學者小姐在瀰漫的霧氣裡重重咳了幾聲,她有些緊張地看著指標亂轉、咯咯作響各個壓力計,其中至少已經有三臺蓋伊發生器處在超負荷運轉的狀態下。
姬塔忍不住回頭提醒道:“塔塔小姐,要過載了!”
但順著導管傳來的卻是方鴴的聲音:“別打擾她,我正在算。”
作為七海旅人號的艦長,他正從甲板上爬起來,目光看著喜怒不定的空海。
水手長吊在繩網上,急聲向下面喊道:“船長先生,右舷兩點鐘方向有橫浪!”
方鴴快步來到舷邊,一隻手抓著船舷,看著那如山的雲浪正在形成,立刻下達命令:“右滿舵,將船頭迎過去。”
艦務官小姐依言而行。
“會來不及的,”帕帕拉人急得亂跳,“我們死定了!”
方鴴向心中妖精小姐問道:“塔塔小姐?”
“還支援得住,”妖精小姐的聲音仍一如既往地平靜,“我會維持七海旅人號的狀態,但風元素層的測算只能交給騎士先生了。”
“交給我。”方鴴點點頭,又看向一旁的希爾薇德。
“前方有陸地。”她言簡意賅。
“如果出現了視窗,提醒我。”方鴴道。
希爾薇德點點頭。
浮空艦正在轉向,迎向那如山脈一樣聳起的巨濤,天藍的尖叫聲正響成一片。
但詩人小姐手上還下意識幫忙抓著纜索。
看著這一幕連阿德妮腦子裡一時間有些空白。
她只知風暴外海終年狂風與巨浪環繞,但從未想到深入島鏈之後會有如此可怕的情形,心中甚至升起一絲後悔,自己是不是來得太早了?
巴金斯正緊張地看著水文情況。
這惡劣的天候他連在第二世界都少見,這片海域究竟發生了什麼?過去他也和爵士一起來過這片海域,但那時的瀚瑞那遠未如現在這麼危險與神秘。
眾人內心之中的祈禱彷彿獲得了回應,七海旅人號的船頭分開雲霧,在風元素的託舉下像是在緩緩攀登一座山峰,沿著浪脊來到頂峰之上。
七海旅人號在巨浪的浪脊上行駛,所看到兩邊的景色更加震撼,猶如山谷之中奔湧的浪群,形成各自不同的方向。
亂流甚至形成一個個漩渦,雲海亂成了一鍋粥。
天邊出現了一條黑線,那裡正是陸地的所在,只是波濤與晦暗的風雨遮掩了視線,令那座巨大的島嶼若隱若現。
“艾德,左邊有一條安全的航道,那裡應該有一道海岬。”
“在海岬後面說不定能找到避風港。”
希爾薇德看著那個方向,很快開口道。
“怎麼看出來的?”
“我看到了離岸流,交給我,巴金斯他對這些的水文條件應該很熟悉。”
方鴴點點頭,一個好的領航員的重要性在這樣的狀況下就顯現出來。他能計算出風元素層下面的情況,但岸邊的洋流是什麼樣的,這些只能憑藉老練的經驗。
巴金斯從網上爬了下來,欽佩地看了這個年輕人一眼。
過去方鴴各個方面令他滿意,但都比不上這一刻來得充滿尊重。
對於長期戰勝風浪的水手來說,一個敢於在困境中下判斷並帶領他們走出那困境的人,往往就是最優秀的船長。
“一次精彩的航行,”他說,“船長大人已經有了爵士那樣的本事,第二世界也大可去得了。”
水手長真心實意地誇讚了一句。
第二世界的那些最兇險的風浪,與此相比也不外如是。
方鴴坦然受之,不過他也明白自己是對以太理論瞭解遠在一般水手與船長之上,又具備那樣強大的計算能力,這讓他在普通航海家面前具有了許多優勢。
但希爾薇德看了他一眼,還是柔聲提醒道:“小心回頭浪。”
“我知道的。”
方鴴並不自大。
穿過巨浪之後後面的情況變得容易起來,七海旅人號沿著波面滑行,果然如貴族千金所料一樣,沒多久就遇上了那道離岸流。
強勁的離岸流推著風船前進,方鴴沒讓塔塔小姐強行擺脫,因為離岸的潮水終會帶著他們重返陸地。
靠近了陸緣之後風浪驟然減小了很多,就好像經過了一層神秘的屏障,屏障內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阿德妮這才方從先前的狂風驟浪之中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神異的一幕道:“暴風與狂浪環繞著風暴灣,但也庇護著這裡,北境的奧述人皆認為有神力守護著這個地方。”
“這一幕的確說得上神蹟,”方鴴先前聽這位鑄匠女士描述這兒的情形時還將信將疑,直到此刻親眼所見。
他還沒弄明白為何這裡會這樣,或許是因為結界,也許是別的原因,但其實並不重要,艾塔黎亞神奇的地方多了去了,相較起來這裡也不算什麼。
那位海盜王選擇這裡作為秘密基地倒是明智之選,外面有風暴環繞作為天然的掩護,內裡波平如鏡可以成為一個良好的避風港,只是不知道對方是怎麼發現這種地方的。
不過方鴴也不著急,一切的疑問總會得到解答,等到他們上島之後,自然會解開此地的面紗。
希爾薇德之前說海岬後面會有一處靜灣。
雖然風暴已退去,但方鴴還是決定將七海旅人號停至那邊——眾人已經可以看到那處突入空海的岬地,猶如巨獸的利齒,聳立在雲間。
海岬上方有一片樹林,靠近峭壁的地方亂石林立,上面棲息著空海海鳥——方鴴認出那是一種黑背的海鷗,還有黑眉信天翁,不過眼尖的天藍卻在海岬尖上發現了不同尋常之物:
“你們看誒,是燈塔!”
詩人小姐所指向的那個地方,看起來的確像是一座燈塔的遺址。不過似乎只剩下一半,上半部分完全坍塌了,剩下基座的斷牆殘垣,還爬滿了枯萎的藤蘿。
這個發現讓其他人都吃了一驚,原住民會有燈塔嗎?但阿德妮說過,這裡是威廉的秘密藏身處,島上只有一些土著,那座燈塔看起來怎麼都不像是那麼原始的產物。
倒像是在帝國城市之中常見的建築風格。
“會不會是那位海盜王留下的?”羅昊將系索丟到甲板上,抬頭看著那個方向,問道。
“不太可能,”阿德妮吃驚地看著那邊,搖搖頭,“威廉在這座島上只有一處秘密港口,甚至為了不暴露自己寶庫的秘密,他連同夥都沒有告訴,怎麼會大張旗鼓地建設燈塔。”
“這座燈塔是什麼時代的,你們看得出來嗎?”
船上沒人懂這個,方鴴只得通知博物學者小姐上來甲板一趟,不明就裡的崔希絲也跟了上來。
方才她都以為自己要葬身魚腹了,結果最後有驚無險。
她忍不住多看了這些人兩眼,“沒想到他們還真懂得航海,在這個等級能在空海之間旅行的團隊可不多啊。”
“那就是帝國的建築,團長,”姬塔翻了翻書,一眼就認出上面的建築風格,“確切的說,在北境這樣的燈塔式樣很常見,不過它看起來有些年代了。”
從植被生長的情況也能看出這座燈塔廢棄了多年,但也還沒到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在鍊金術革新之前,帝國人還不曾運用這種基於魔導技術的燈塔。
眾人還在確定究竟為什麼這座燈塔會出現在這個地方,而七海旅人號已經緩緩航至海岬的另一面,越過地角之後,一片絕美的景色便展現在眾人面前。
正如希爾薇德所預料,海岬後面是一座僻靜的海灣,風景優美,林野環繞,但坐落在群山之間的,卻是一座白色的港口城市。
一座……帝國風格的城市。
看著這一幕,所有人都不由呆住了。
鑄匠少女第一個反應過來,脫口而出:“這……不可能,從來沒有任何資料上提到過風暴群島之中有帝國的城市,更不用說這裡……這裡是威廉的藏身處……”
“冷靜一些,阿德妮女士,”方鴴卻比她平靜得多,“這座港口已經廢棄了。”
他遠遠地看著那座港口,那座城市已經失去了活力,伸向空海之中的碼頭與棧橋空空蕩蕩的,既沒有人,也沒有風船,只有一片死寂的廢墟,正如同那座死去的燈塔一樣。
城市之中遍佈著綠色的植被,草木與皸裂的廢墟間相生長,如蔭的藤蔓爬滿白色的牆面,樹冠遮蔽了街巷,海風拂過,港口發出簌簌的聲音,遠遠看去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方鴴看向姬塔。
博物學者小姐搖了搖頭,“團長,關於辛塔安北陸的文獻記錄本就不多,這裡是帝國最後開拓的疆土,星星點點的港口點綴在貧薄的海岸線上。”
她道:“阿德妮女士說得不錯,從沒聽說過奧述人有深入瀚瑞那建立前進據點的傳聞,那看起來像是一座要塞,或許是帝國人的秘密也不一定。”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令所有人都有些沉默,原本以為是海盜王的藏身之所的島上竟有一座屬於帝國人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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