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筆直的林蔭道上停下,身披銀甲的精靈禁衛舉起長矛,於四下立定,一隻手開啟馬車車門,其主人從馬車上跳下來,正是布麗安。
精靈公主隔著閃光的樂勒河看向對岸高聳的宮殿,考林—伊休裡安王城廓在陽光下閃著一層柔和的光暈,其設計者為了使它顯得瑰麗壯觀,故意削平了周圍的建築群。
銀色的楓樹將建築群點綴得花團錦簇,在整個十月至十一月之間那裡會成為戈藍德至美的景觀,但而今盛夏未過,這座森嚴的王廷只會令人感到壓抑。
車上又走下另一人。
其高大的身形必須要儘量彎腰才能致使自己的長角不碰到車門,泰納瑞克佝僂著身下了車,然後才直起身,站在地面上甚至比馬車還要高出一頭。
這讓它先前坐在馬車上形同囚籠之中的巨人,那種滋味令它不會想要再體驗一次這個人類的出行工具,但這位蜥人王子沉默寡言,一貫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緒。
“泰納瑞克殿下,我只能送你到這個地方,”布麗安開口道,“如果你要返回白顱氏族,我可以派一隻船送你,只不過而今帝國已經向大議會宣戰,那條航線並不安全。”
“不,”泰納瑞克搖搖頭,“大議會中有叛徒,我要前往阿蘇卡,而今光海熄滅,預言已經應驗。”
布麗安迴轉目光,“那裡是聖休安海盜的地盤,不過我知道有人可以馴服他們,你可以讓芬里斯人派一隻血船艦隊送你去那個地方。正好我手下有一艘船要前往雲層港,芬里斯人應當很樂意見到他們的英雄迴歸,你還可以為他們帶去艾德的訊息。”
泰納瑞克點了點頭,“謝謝,公主殿下。”
“不必客氣,只是順路而已。”
泰納瑞克蜥蜴狀的豎瞳注視著楓林外金色的噴泉廣場,虹膜映著七彩的陽光,倒映出那兒的景象,匯聚的人群,許多馬車,人們像是正在迎接什麼重要人物。
布麗安注意到它的目光,順著那個方向看去。“是莫德凱撒家族的紋章,”她開口道:“鳳凰公爵傳聞說要前往王都覲見,這應當是他的使節先到了,他的長子……這位公爵的繼承人此前失蹤了相當長時間,最近才突兀地找回,不過繼承人失而復得至少暫時緩和了南境的局勢,在南境動亂之後那個人一度對這位公爵大人猜忌無比。”
這位精靈公主搖搖頭,並不太看好這次覲見,公爵大人對王室忠誠無比,但這樣的忠誠在真正的權力鬥爭面前沒有價值,王黨與那位宰相大人迫不及待想要將南境控制在手中。
如果僅僅是鳳凰城倒也罷了,王黨並不是容不下一位王室的看門人。
但南境議會桀驁不馴,其下更有更深層次的暗流湧動,南境三個家族當中只有莫德凱撒家族表態,這反而令其處在風口浪尖之上。
布麗安知道這是因為那位老公爵剛正不阿,正面回應王室的猜忌。
可正是這種剛正,反而令她並不看好,她十分清楚王黨與那位宰相大人是什麼樣的人。
那位宰相大人曾經求娶過公爵的妹妹,但後者並不看不上前者的為人因而嚴詞拒絕了,這樁十多年前的舊事留下仇怨,前者一直記恨在心。
倒是那位失蹤已久的公爵長子對此十分熱衷,一力促成了這次覲見,他甚至願意代替他的弟弟,公爵的次子埃南·莫德凱撒前往王廷為質。
這令新王對這位未來的公爵十分欣賞,他人還沒到戈藍德,但封賞已經先發了下去。
公主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這些。
一旁的泰納瑞克對於考林人的政治並不感興趣,它的目光只一直盯著人群中少數人,那些實力出眾的選召者在第一世界十分罕見。
有幾個人甚至遠在千米之外便感應到泰納瑞克的目光,遙遙向這個方向看來,他們看到河對岸停著的艾文奎因王廷的馬車,大約猜出這位公主殿下的身份。
這才一一收回目光。
“最近活躍的聖選者越來越多了,”布麗安也注意到那道目光,“有幾個精英團隊返回了考林—伊休裡安,但我聽說他們早就離開了第二世界,只是最近才折返回戈藍德——”
從辛塔安返回,她就感到了王國內氣氛的迥異。
那與她帶團前往參與大陸聯賽之前截然不同,市面上的資深聖選者變多了,隨處可見那些平日難得一見的大公會的精銳團隊活動的蹤跡。
各大勢力都在行動起來,而王城更是籠罩在莫德凱撒公爵到來之前的異樣的寧靜之中。
泰納瑞克看著這一幕只一言不發,帝國人正在行動,它自然能嗅得出來空氣中那風雨欲來的氣氛。
這位高大的蜥人王子只默默點了點頭。
……
“霜天?”
洗手正從那個方向收回目光,楓樹林的馬車旁站著來自艾文奎因的精靈禁衛,‘她’顯然猜出對方的身份,於是回過頭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並不只有他們兩個選召者,但更多的是來自於南境的使臣,莫德凱撒大公與他身邊的幾位騎士,穿著銀盔的衛士拱衛著一行人。
布麗安公主只有一點猜錯了,那就是抵達的並不是莫德凱撒公爵的使節,而是大公本人。
人群正穿過廣場。
公爵的衛士被遮蔽在宮闕之外,王室的禁衛令他們停下,只有公爵本人帶著數位騎士步入王廷之中,後者正抬頭看向銀楓宮的門楣,雙鬢與眉間皆已染上灰霜。
距離上一次來此已有數十年時光,那時他還是個年輕人,同樣與上一代莫德凱撒大公一道。但而今那位與他志同道合的先王早已不在,這座宮闕之下只有些奸吝小人而已。
他面色不改,只神情淡漠地穿過宮門,光線變化,只落在杜林·莫德凱撒公爵削瘦的面容上,如同切碎了的陰影,交錯之間明暗不定。
黑暗中仿若潛伏有重重殺機,王室的禁衛手持斧鉞透過頭盔下的孔隙目光冰冷地注視著進入大廳的每一個人,公爵身邊的騎士寒毛倒立,下意識將手按在劍柄上。
只有杜林·莫德凱撒顯得雲淡風輕,向一旁看去,看向最令自己引以為傲的長子。
那個年輕人膚色雪白,穿著一身華麗的甲冑,雖然有些緊張,但尚還沉得住氣,他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地注視著四周的環境。
一行選召者騎士跟隨在這位公爵繼承人身後,但招募選召者作為騎士在而今也不算什麼異聞,能得到聖選的認可,反而是一種殊榮。
公爵只多看了那兩個眉目如畫的姑娘一眼,這些選召者大都實力非凡,他再看看自己的長子,滿意地點點頭。
一行人經過長長的迴廊,穿過側殿,進入正殿之中,那裡黑白交錯的大理石地板上鋪設著血紅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大殿的盡頭,一級級階梯向上。
年輕的國王就立在自己的王座之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
那個年輕人顯得有些過於沉溺酒色的嶙峋,皮膚蠟黃,頭戴一頂與之不相稱的金冠,身披血紅的披風,一手持權杖,眼皮底下帶有重重的黑眼圈,彷彿風一吹就倒。
但這位年輕的國王陛下此刻卻神采奕奕,似乎帶著一種不正常的亢奮盯著殿下的每一個人。
他看到杜林·莫德凱撒的長相,也不開口,只陰沉沉地盯著後者。
杜林神情不改,帶劍半跪在地上向其行了一禮,他身後一眾騎士也紛紛半跪下去。
年輕的國王這才咧開嘴一笑:“你來了,我的公爵大人。”
“陛下有召,我自然前來,”杜林答道:“只是先前南境動盪不安,先王令莫德凱撒家族看守南境,在下責無旁貸而已。”
“那很好,”年輕的國王點點頭,“我就知道你對我和父王忠心耿耿,所以才特此召你前來,我向南境三位公爵發召,但只有你一個人前來。”
對方的神情再度陰沉了下去:“杜林,我要命你統領整個南境,帶兵去將埃爾文家族、艾林格蘭家族的人帶來我這裡,我要親手處死這些叛逆,蔑視王家的逆黨。”
“你還要將我叔父剩下的黨羽一一帶來此處,將馬魏的女兒帶來我面前,我倒要看看,這個王國境內到底有多少人敢與我們作對。”
杜林默然不語,良久才抬起頭來搖搖頭道:“陛下,埃爾文家族、艾林格蘭家族對王室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年輕的國王拔高了聲音,“那他們在什麼地方?”
“南境三位公爵不可能一齊前來王都,”杜林答道:“埃爾文家族負有監視埃爾德隆矮人動向的責任,艾林格蘭家族則負責制衡伊斯人。”
“藉口,”年輕的國王面色血紅,轉過身去用力一揮,將御座上的器皿掀了一地,一顆金球從扶手上滾落下來,沿階梯滾至公爵面前,“那南境的叛黨怎麼說?”
年輕人直勾勾地盯著公爵,“你也承認南境尚有動亂,那我要你將南境議會連根拔起,讓長湖地區重歸王國所屬。”
“陛下,長湖地區從來沒脫離過王國治下,”杜林抬起頭道,“南境自治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考林建立之前,但南境人從來都認為自己是考林王國一員,請陛下不要聽信讒言。”
“哦?”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大殿上傳來,“公爵大人是認為我在妖言惑眾了?”
年輕的國王一側走出一人,四五十歲年紀,高眉深目,鷹鉤鼻樑,冷笑著看向杜林:“南境叛亂事實俱在,杜林,馬魏的女兒和南境議會勾結世所皆知,你要幫他們開脫?”
杜林一言不發,他身後的年輕人——公爵的繼承人顯得有些緊張,一隻手蒼白地按在自己的劍柄上,青筋綻起,公爵側過頭默默看了他一眼,用眼神將對方壓了下去。
“陛下意欲何為?”杜林開口道。
“我要你向南境開戰,”年輕的國王道,“大戰在即,北境眾邦仍遊移不定,我不允許南境仍有叛亂存在,我需要你殺雞儆猴,令伊斯塔尼亞人,艾文奎因精靈還有那幫矮人重新考量他們的決定。”
“陛下,”杜林看向國王一側,“其實有更簡單的辦法。”
“杜林!”
宰相陰沉沉地道,“你是在質疑陛下的決定麼?”
“臣,不敢,”杜林低下頭去,“但引發各邦猜忌的並非南境,向南境動用刀兵只會加劇王國分裂而已。”
“杜林,”年輕的國王搖搖頭,用陰森的目光看向下方,“我對你很失望,莫德凱撒家族世代對王室忠心耿耿,正因此我才願意給你一個機會。”
杜林微微一怔,忽然面色大變,他感到背後一陣鑽心的刺痛,接著一把染血的銀刃從他胸前刺出。
這位公爵大人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看著那個動手的少女,對方冷著一張臉站在他身後,手持利刃,看他的目光形同在看一個人死人。
“霜天小姐?”公爵的繼承人也大吃一驚,驚叫道:“你對我父親做了什麼!?”
他想要去呼喚身邊的騎士,但選召者們動手更快,那些原住民騎士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們便按住對方一刀割開了對方的咽喉,令鮮血泉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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