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的形象正出現在水晶投影之中,在蘇長風離開空間站之後,她就一直作為星門港軍方與七海旅團之間的中間人兼聯絡人。
聽了方鴴的描述,對於對方的困惑,她自然也看得出來一些,任何人到了這樣的高度,當他的決定可以左右許多人的命運之時,自然不可避免地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但她還是有些擔心方鴴現在的狀態,聽完之後才細細答道:
“對於帝國發動戰爭的傾向,其實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突如其來,準備一場戰爭涉及到方方面面的準備,這一點即便是對於奧述人來說也同樣如此。”
“對此,星門港其實一直以來都有所察覺,只是從我們的層面改變不了帝國的決定,何況這個不該是星門港該介入的事務。”她搖了搖頭,“但帝國人還真是一如既往,他們時常聲稱帝國一直處於戰爭當中,這其實並不是一句調侃,而是大部分帝國人都對介入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感到有些習以為常,甚至是以此為榮了。”
對此,白葭以一句感嘆作為收尾:“只能說不同的文化造就了這一切,不過這場戰爭也沒你想象之中那麼可怕,它未必真能傾覆一切。這場戰爭的本質仍舊與禍星相關,而關於禍星你也瞭解得夠多了,其他王國自然對此也不可能毫無準備。正如帝國七百年前的大預言一樣,其他國度其實或多或少也有類似的先兆與預言。”
她說下去道:“考林王室其實也是一樣,桑夏爾與秘羅殿自然也差不多,還有星門港,我們能掌握禍星相關的資訊,其他人自然也不會對帝國人的意圖毫無察覺。只不過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其實要比你瞭解的複雜得多,帝國的制度孕育了大量的軍事貴族,但軍事集團永遠是貪得無厭的,這正是帝國無法停息的原因之一。”
“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意圖將這支力量馴服為己用,令帝國的力量更加集中,這也是他同意推進戰爭的理由之一。那位會長只是這場戰爭的推動之人,你所說的永恆的誘惑不過只是其中一個誘因而已,但人的目光是短淺的,大多是軍事貴族願意加入是因為這本身就符合他們的利益,這也是那位弗里斯頓所看中的。”
“當然,”白葭停頓了一下,“某些俱樂部也在裡面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背後自然是第一賽區聯盟,我知道有些人希望火中取栗,聯盟的投資者們希望在這場星門之後的‘遊戲’之中去攫取更多的現實權力,這背後其實是有國家主體的影子的。”
方鴴聽得有些愕然,他對現實政治了解不多,只是而今被迫捲入其中而已。
白葭看他神色,就明白他其實不太明白這裡面的關竅,“那自然是我們的老對手,透過操縱他國的內部派系變遷來獲得影響力,從戰爭與動亂之中獲取好處,這算是他們的傳統藝能了。”
“白葭姐,你是說……”
“好了,”白葭卻打斷他,“我不太想聊地球上的東西,我相信你對那也不感興趣,你明白我之所以告訴你這些是為什麼麼?我是想說,不要將一切想得太過複雜,好像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責任,事物的發展有其必然,當人處在歷史之中時,你所作的決定其實往往十分簡單。”
“它們能決定你自己最終所要走的路而已。”
方鴴沉默不言,他自然明白白葭告訴自己這些的真實原因,他的確從來不應該將自己看做是什麼完人,也不在任何事情上負有什麼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只是自己鑽了牛角尖而已。
他之所以在那位會長面前顯得猶豫不決,多少也是受對方言語所影響。
正如同一個人行在萬丈深淵之前一樣,他總想著向前一步世界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自然多多少少會顯得有些遲疑不定,高塔之中弗里斯頓那番話在他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但真是那樣麼?
那一切真和他的選擇有關麼?
“每個人的決定都或多少影響這個世界,”白葭道,“你自然也不例外,但比起世界,首先影響的是我們自身,你有作決定的權力,其他人自然也有。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多少其實也是對於他人的不信任。”
她道:“不過這裡面也有我們的責任,或許是過去我們給予你的擔子太重了,但我希望你可以理解,在《宣言》之後聯合國將大多數事務和民間交流的任務都交予聯盟,而我們抽身事外,但久而久之就失去了原本的敏感性。這無可厚非,因為原本也符合我們一貫的政治立場,只是當事件產生之時,我們的反應自然慢上一拍。”
白葭搖搖頭,“但事物是客觀的,我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的命運與選召者息息相關,而星門與我們世界的命運息息相關,何況兩個世界彼此之間產生聯絡,很難說我們的命運是毫無關聯的。我們用外交事務的態度去看待兩個世界之間的交流與互動,並儘量剋制,但有些人不這麼認為。當我們不得不插手其中之時,才不得不借助你們這樣的選召者之手。”
“當然我們還是有所失職,等我們想要重新介入的時候,就發現其實可以用的人手已經不多了。而在這些人當中,你恰好又是走得最遠的那一個,軍方對你的評價非常高,所以我們也不由自主對你寄予了更多期望,”她嘆了一口氣,“其實在你們前往帝國之前大多數人就清楚,這不是一個簡單的任務,七海旅團勢單力薄、形單影隻,能做到這樣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她回憶起上一次與這個小傢伙會面的情形:“還記得我們上一次會面麼,當你抓到那個線人之時,其實整個基地都轟動了。你創造了一個奇蹟,但也正是如此,或許我們才會在無形之中給了你太多的期望,並讓這種期望化作壓力。”
“白葭姐,我……”
方鴴隱隱有些意外,他沒想到星門港方面會這麼關心自己。
白葭打斷他,“先聽我說,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們之所以沒和你提到帝國正在介入那場戰爭,其實也正是因為出於這樣的考量。小傢伙,個人在歷史的變遷面前的作用是渺小的,你只需要作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就可以了。”
“儘可能對的事情?”方鴴喃喃自語,那句話就猶如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他內心中某處。猶如劃開了重重的迷霧,在那一剎那照亮了他內心之中所見的那個世界。
他的眉頭緊皺,又鬆開來,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他是將這一切想得太過複雜了麼,所以為什麼一定要強迫自己找到那個最完美的解決一切的方式呢?
自己是不是冥冥之中給予了自己太高的期許,那究竟是嚴格的自我約束,一種自信,還是傲慢?
其實回到那個最簡單的問題上。
他認為帝國是對的麼,他認同那位弗里斯頓會長的行事麼?
不。
他當然不認同。
他只是忽然意識到那個問題簡單的答案——自己不可能走上那樣的道路,認同那樣的行事方式,認同必須要有一場席捲世界的大戰,才能讓這片雲海之上的世界作好準備?
那自然不會是如此。
方鴴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白葭注意到他的改變,忍不住問道:“你想通了?”
方鴴搖搖頭,他只想明白了一部分,意識到自己或多或少還是為那位會長當時的言辭所影響了。但那畢竟是歷史上那位天才的影子,對方詞鋒越是犀利,反而再正常不過。
那麼剩下的就非常簡單了。
大鍊金術士艾德,他的學生海恩-帆姆,學生的學生海林威爾,還有同樣行走在那條技術路線上的天才工程師傑爾德姆,以及高塔之中那個孤傲的靈魂。
曾經走在這條道路上的人,曾經執掌每一條技術路線的那些偉大的鍊金術士們,他們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可能並不是最終抵達終點的那個人,但他們選擇將傳承交予後人之手。
而自己,本身就是這種傳承的受惠者。
而那些偉大的人是如何確信自己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的呢?
海林威爾留下了最善意的一面,如果所選擇的手段從一開始就錯了,那麼無論如何也抵達不了那個預定的終點。
因為鍊金術的進步本來就取決於人心,凡人的文明之所以被稱之為文明,是因為它是由無數渺小的個體所集合而成的,那並不是一個建立在虛構概念上的宏大存在。
它是由一個共同的契約所約定而成的國度,從奧述到考林—伊休裡安,古老的王國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存在,而無論是貴族也好,還是平民也罷,芸芸眾生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價值所在。
文明的根基首先是人。
那正是他所不認同於那位會長的原因所在。
方鴴不由長長吐了一口氣,眼中的世界變得明晰而堅定起來,但繼而他想明白了自己所出的糗,看向面前關切地看著自己的白葭姐,忍不住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頭髮。
他終於想好了如何回答那個問題,“……大致明白了一些。”
他摸了摸鼻尖,這是我們的龍之鍊金術士感到不好意思時就會產生的下意識行為,不過方鴴抬起頭時,看著明亮的天光透過艦長室的拱窗照在他的工作臺上,心中的確產生了一絲明悟。
以及,想清楚了那背後的一個的答案。
他只是仍有些不自在,支支吾吾道:“給你添麻煩了,白葭姐。”
畢竟這本來不過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接受了委託,結果到頭來還要向委託人尋求幫助,其實那本來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他竟然一時受困於其中而無法看穿。
白葭挑了挑眉毛。
人的身份在發生改變時往往會看不清自身,面前這個小傢伙也不過是驟然之間走到了這個位置,雖然他從南境一戰時就已少年成名,但真正獲得了這麼多榮耀其實還是在帝國——
或者說真正獲得那個選擇的權力,其實還是那位會長大人在言語之間給予他的,那個天才的影子其實早已不單純是一位鍊金術士,而是一個老練的政客了。
她其實見過許多天才因為一時無法看清自身而誤入歧途,也有因為陷入自我懷疑之中而一生無法走出自己的陰影,人們在巨大的權力面前往往會迷失自我,但像方鴴這麼快能醒悟的反而少見。
或者說,是她見過唯一一個。
她原本還有些擔心方鴴的情況,尤其是在方鴴向星門港提及了帝國的情況和他的擔憂之後,她就一直想抽出機會來如同此刻一樣和對方說說關於這件事。
只是蘇長風讓她不用太擔心。
“那孩子和其他人不一樣。”他笑了笑道。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一些冥、晨曦他們那些人身上才會有的一些特質。你知道冥的老師是誰麼,我早年見過那一代的選召者們,經歷過那個時代的那些人身上的確有一些與他人不一樣的特質,冥他們也正是受此所影響——”
“樂觀,自信,堅定,對於未來懷有一種與眾不同的信念,他們始終堅信一切事物在曲折的發展之後一定會抵達那個正確的結果,”蘇長風掃去帽簷上的雪,“那樣的人是不會走錯路的,你不必擔心。”
“沒想到還是那傢伙看得更清楚——”白葭心想。
不過的確,不過在星門港這邊,與方鴴交流最多的還是那個人。外面甚至有一些傳言,他的小女兒還和這小傢伙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雖然談不上曖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