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離開東宮之後,王保仁首先來到了都察院。
依照王保仁的想法,都察院是“太.子黨”的大本營,他自己如今也算是“太.子黨”的一員,並且都察院副都御史王佑倫也是他的得意門生,他應該很容易就可以得到都察院的支援。
太子太師這個職位雖然沒有太多的實權,但畢竟是地位尊貴,又奉旨負責三法司的協作與統籌之事,所以都察院的幾位首要官員皆是不敢怠慢,同樣是紛紛出衙相迎。
面對德慶皇帝的時候,王保仁是一幅穩健能幹、忠心耿耿的模樣,面對太子朱和堉的時候,王保仁則是一幅賢良誠懇、矜持自信的模樣;但面對都察院官員的時候,王保仁又換了一張面具,卻是平易近人、親切和煦。
見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杜白、右都御史呂純孝、副都御史王佑倫等人紛紛出衙迎接自己的時候,王保仁眼中閃過了一絲自得,但表面上則是開口責怪道:“太興師動眾了,老夫前來造訪都察院,只是想要了解都察院的近況,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各位大人皆是朝務纏身,隨便派一個人將老夫領進衙門就好,何必要大動干戈的一同出迎?耽擱了公務多不好?不合適、不合適……”
知道王保仁來京是為了輔佐太子朱和堉,所以呂純孝對王保仁自然是心中親近,笑道:“王太師太客氣了,您來到京城之後,理應是我等都察院官員主動前去拜訪問候,如今已經是失禮了,出衙迎接乃是我等對王太師您應有的尊敬之意。”
另一邊,杜白則是周尚景的親信,對王保仁有些防範,但表面上的熱情還要更強於呂純孝,同樣笑道:“是啊,王太師不僅是地位尊貴,還是官場前輩,又深受陛下器重,今天剛剛回到京城就造訪都察院,乃是我等都察院上下人等的榮幸,哪怕敢怠慢。”
王保仁依然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連連搖頭道:“諸位大人太客氣了,老夫造訪都察院只是為了公務,大家公事公辦即可,大可不必這般興師動眾。”
王佑倫眼看著雙方還要繼續客氣下去,卻是說道:“王太師、杜大人、呂大人,依下官看,咱們還是一同進衙門談話吧,王太師已經奔波了一天,正是需要休息,這裡終究不是待客的地方。”
聽到王佑倫的提醒之後,杜白與呂純孝也是紛紛答應,與都察院官員們一同擁簇著王保仁進入了衙門正堂。
然後,眾人分賓主落座,王保仁地位最高自然是坐在首位,杜白陪坐在一旁,呂純孝與王佑倫等人則是分坐兩邊。
等到眾人紛紛落座之後,王保仁的表情稍稍嚴肅了一些,也終於開口談及正事,緩緩說道:“剛才,王副都御史說了‘待客之道’,就好似老夫乃是都察院的客人似得,其實老夫並非是客人,反倒是自己人……今天晌午之際,老夫面聖的時候,陛下已經下達了旨意,命老夫從今往後負責三法司的協作與統籌之事,所以咱們今後還有很多接觸的機會……今天各位大張旗鼓的迎接老夫,老夫也心領各位的美意,但從今往後就不要這般興師動眾了,老夫在聖命之下,必然會時常前來都察院,若是每一次都是這般興師動眾的迎接,大家又哪裡還有什麼時間辦正事?”
聽到王保仁的說法之後,都察院眾人紛紛是心中一驚。
德慶皇帝的聖旨還沒有傳到都察院,所以他們也是現在才知道王保仁即將要負責三法司協作與統籌的事情。
都察院乃是“太.子黨”的大本營,但周尚景的影響力也不容忽視,所以都察院眾官員得到訊息之後也是態度迥異,以杜白為代表的“周黨”官員皆是面色微沉,只覺得王保仁回京之後的威脅要比想象中更大一些,以呂純孝為代表的“太.子黨”官員則紛紛是面現喜色,只覺得這是“太.子黨”重振聲威的一個契機。
最終,卻還是王佑倫首先反應了過來,起身向王保仁恭賀道:“沒想到王太師剛剛回到京城就受到陛下這般器重,當真是可喜可賀!”
在王佑倫的帶來下,都察院眾人也是紛紛起身,或真誠或違心的表達了恭賀之意。
見到都察院眾官員的反應,王保仁眼中閃過一絲得色,但表情則是愈加的嚴肅,繼續說道:“恭賀話先別說了,陛下他讓老夫負責三法司的事情,也是因為戶部尚書趙俊臣的遇刺案遲遲不能偵破,讓陛下他心中有些不滿,所以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好恭賀的,反倒是對各位的一種警示,還望各位心中有數才是!”
然後,王保仁直接問道:“所以,咱們也不用客套了,老夫就直接詢問了戶部尚書趙俊臣的遇刺案,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個月時間,為何還是遲遲不能偵破?難道就連一點有用的線索都沒有?”
因為德慶皇帝的暗示,王保仁一心想要趁著這次機會向德慶皇帝與百官們展示自己的能力,如今他來到都察院之後,也頗是雷厲風行,僅僅是客套了幾句之後,就直接詢問了案情。
然而,聽到王保仁的詢問之後,都察院眾人紛紛是面色微變,皆是用怪異的目光偷偷打量著王保仁。
見到眾人的目光注視,但就是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王保仁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追問道:“怎麼?難道都察院就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聽到王保仁的再次追問之後,杜白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打量王保仁的眼神閃過了一絲戲虐。
然後,杜白開口道:“說來慚愧,趙大人的遇刺案十分複雜,極是難以偵破,幕後主使更是神通廣大,三法司往往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線索,但這些線索很快就會被人摧毀,時至今日也是進展不大,不過……”
說到這裡,杜白拖長了語調。
王保仁的眉頭不由微皺,問道:“不過如何?”
杜白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不過,我等三法司在京城中雖然是一直查不到什麼線索,但前閣老黃有容前往南直隸辦差的時候,卻是無意間在江南發現了相關線索……說起來,今天王太師您若是沒有造訪都察院,我等都察院官員也一定會去拜訪王太師,因為黃閣老所尋到的線索,正在王太師您的手中!”
聽到這裡,見杜白這般有持無恐的模樣,王保仁不知為何突然間隱隱有些不安,繼續追問道:“找老夫?線索在老夫的手裡?究竟是什麼意思?杜都御史最好是直接把話說明白,又何必是一直遮遮掩掩?”
呂純孝不滿的看了杜白一眼,介面說道:“王太師,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朝結束之後不久,也就是王太師剛剛進入京城的時候,陛下他專門召見了我等三法司的主要官員,並且拿出了一封密疏交由我等檢視,這份密疏乃是黃閣老所呈……在這封密疏裡,黃閣老彈劾了南京六部,罪名是縱容走私、結交藩王、以及蓄謀殺害黃閣老、趙大人等朝廷大臣!”
王保仁頓時是面色大變,原本已經持續了一整天的好心情頓時消失無蹤,只是猛地站起身來,表情驚駭的向呂純孝質問道:“什麼?黃有容彈劾了南京六部?還說南京六部蓄意謀害他與趙俊臣?無稽之談!老夫一直都在南京六部,為何從來都不知道此事?他可有切實證據?”
南京六部乃是王保仁的勢力根基,他聽到南京六部涉及了這些嚴重罪名之後,自然是心中驚駭。
杜白的心機眼光在“周黨”內部也是名列前茅,他此時已經想明白了德慶皇帝“器重”王保仁的真實用意,心中滿是譏諷與戲虐,靜靜的欣賞了片刻王保仁的表情變化之後,終於是緩緩說道:“剛開始,我們也不敢相信此事,但某些走私商人們蓄謀暗害黃閣老的事情,乃是黃閣老親耳所聞,絕對不會有假,而黃閣老親自審訊了這些走私商人之後,這些走私商人也紛紛是招供了他們的幕後主使正是南京六部!並且還承認戶部尚書趙大人當初的遇刺案也是他們所為,幕後主使也同樣是南京六部!這些犯案的走私商人,皆是由王太師親自押送入京,難道王太師竟是完全不知曉此事?”
聽到這裡,王保仁也是面沉似水,心中的得意更是蕩然無存,緩緩說道:“這些走私商人……在老夫押送他們的路上遇到了一場大火,皆已是喪生火海了!”
杜白一幅驚訝模樣,說道:“這麼巧?這些走私商人皆是此案最關鍵的證人,竟是全部喪生一個活口都沒有?難不成是南京六部的殺人滅口?王太師您從前是南京六部的魁首人物,當真是毫不知情?”
杜白這一番話,竟是將矛頭隱隱指向了王保仁。
頓時,王保仁眼中閃過了一絲怒意,就打算開口駁斥。
然而,王保仁還未開口,他的得意門生王佑倫已經是起身道:“杜大人有些放肆了,王太師一向是剛正不阿、大公無私的官場楷模,這件事就算是與南京六部有關係,也必然是南京六部的人暗中瞞著王太師的私下行為,你這般質問王太師究竟是意欲何為?陛下讓王太師負責三法司的事情,原本就表明了信任的態度,杜大人難道是質疑陛下嗎?”
在都察院,官員之間的隸屬關係不強,左右都御史表面上是所有御史的領袖,但御史們平日裡的行動立場卻不受左右都御史的限制,所以王佑倫完全沒有畏懼杜白的意思,為了表達自己對王保仁的支援,就直接站出來駁斥了杜白。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另一邊,王保仁看了一眼王佑倫之後,心中也閃過了一絲欣慰,只覺得王佑倫不愧是自己的得意門生,為了支援自己竟然是直接駁斥了頂頭上司,果然是忠心耿耿,心中對王佑倫的信任頓時是更深了一層。
不過,對王保仁而言,如今最重要的事情終究還是為南京六部摘脫嫌疑。
於是,王保仁沒有計較杜白的暗示,只是緩緩開口問道:“那麼,對於黃有容的彈劾,都察院又是什麼態度?”
呂純孝面現為難,稍稍猶豫片刻之後,卻是開口道:“王太師,得知了黃閣老的彈劾之後,我等也是不敢怠慢,連忙是進行了深入調查,卻發現趙大人遇刺案的一切跡象,皆是與黃閣老的彈劾相吻合……所以,都察院的同僚們大都是認同黃閣老的彈劾,認為趙大人的遇刺確實是與南京六部有關……”
聽到呂純孝的說法,王保仁面色更加難看。
他向來是老謀深算、眼光敏銳,如今也終於是捋順了事情的始末真相德慶皇帝的“器重”,讓他負責三法司的事情,絕對是不安好心!
準確的說,德慶皇帝是想要借力打力、以毒攻毒!讓他這個南京六部的魁首人物來親自出手對付南京六部!
很顯然,黃有容對南京六部的彈劾,乃是一場早有預謀的誣陷!而王保仁押送犯人的路上所遇到的那場火災,也必然不是偶然,而是殺人滅口,但殺人滅口者絕不是南京六部,而是朝廷高層的某些官員!就是想要讓這件事情死無對證,讓黃有容的彈劾成為這件案子的唯一證據!
然後,德慶皇帝藉著趙俊臣的遇刺案,屢屢訓斥三法司的官員,不僅是罷免了三法司的一部分官員以達成殺雞儆猴的效果,並且還給三法司限定了破案的最後時限,表示三法司到了時限之後若是還不能破案,那麼所有官員都要以“瀆職罪”論處!
這樣一來,三法司的所有官員自然是人心惶惶!
而就在三法司的慌亂到達極限之際,德慶皇帝又將黃有容對南京六部的彈劾告訴了他們,表示趙俊臣的遇刺案與南京六部有關!
這對於毫無頭緒的三法司官員而言,卻是成為了唯一的自救稻草,案件好不容易終於有了進展與線索,他們為了儘快破案、保住自己的官位與利益,又哪裡會理會這些線索究竟是真是假?自然是順著線索偵破案情,儘快落實案件的結果!哪怕是有人發現黃有容的彈劾有破綻、南京六部或許是冤枉的,但也只會視而不見,甚至是暗中修改案情,讓案情進一步契合線索!
於是,就有了呂純孝剛才的那一番話“趙大人遇刺案的一切跡象,皆是與黃閣老的彈劾相吻合”!
所以,“趙俊臣遇刺案的幕後主使乃是南京六部”已是三法司的共同意志與共同默契,哪怕是那些“太.子黨”官員,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也絕不會出面質疑線索的不合理之處!
恐怕再過兩天,三法司的官員們就要聯合起來一同公佈“案情真相”了。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眼看著這件案子即將要塵埃落定,德慶皇帝卻是讓王保仁負責了三法司的事情,直接將這件案子擺在了王保仁的面前!
於是,王保仁就陷入了進退兩難、前狼後虎的局面之中!
本章未完,请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