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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
由此可見,人心之不足,往往是緣於對比。
此時的詹善常就是如此。
詹善常乃是最先投靠趙俊臣的朝廷大員,在“趙黨”尚未成立的時候,他就已經是趙俊臣的朋黨了,最終趙俊臣也是透過詹善常的關係擊敗了當時的閣老溫觀良,並且吞併了溫觀良的人脈與權勢,初步建立了自己的勢力與人脈。
所以說,詹善常在“趙黨”的資格不可謂不老,功勞不可謂不大。
然而,詹善常在趙黨的“地位”卻一直有些尷尬。
他資格老、功勞大,也自認為自己對趙俊臣忠心耿耿,但他論能力比不上陳東祥、論地位比不上左蘭山,論才智比不上霍正源,又遲遲沒有遇到升遷的機會,一直都沒有受到趙俊臣的重點提拔。
除此之外,“趙黨”成員一向是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有些人原本出身於“溫黨”、有些人原本出身於“黃黨”、又有些人是投機取巧的騎牆派,在這些人之中,就要數那些原“溫黨”官員最是貪得無厭,並且與詹善常關係緊密,趙俊臣暗中整頓“趙黨”之際,這些人就是重點的整頓物件,這樣一來,詹善常也難免受了牽連。
時至今日,左蘭山已經成為了內閣首輔、原本並不起眼的李立德成為了封疆大吏、原本只是應聲蟲的顧全升任為左僉都御史,最近才投靠趙俊臣的霍正源也兼任了順天府尹的重要差事……就連向來都受人鄙夷的三姓家奴陳東祥如今也成為了工部尚書,只是短短十餘日之間,就從一位“趙黨”邊緣人士堂而皇之的進入了“趙黨”的核心圈子!
唯獨詹善常,明明資格最高、功勞也不小、還自認為對趙俊臣忠心耿耿,但投靠了趙俊臣之後並沒有得到太大的好處,只是從禮部侍郎變成了戶部侍郎,這樣一來,詹善常難免會認為自己得到的好處太少了,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
是的,並不是沒有得到好處禮部乃是眾所周知的清水衙門,戶部則是世人眼中的油水衙門,從禮部調任到戶部就已經算是一種進步了但是與其他“趙黨”官員相比,這種好處顯得太少了!
人心變幻,最怕攀比,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眼看著一個個資、功勞、忠心都不如自己的“趙黨”官員或是成為了封疆大吏、或是成為了朝廷的核心重臣,唯獨自己的位置遲遲沒有變化,詹善常就愈加不舒服了。
官場中人,對自己的地位變化最是敏感。
近段時間以來,詹善常也非常明顯的感覺到,自己在“趙黨”之中的地位已經大不如從前了。
從前,“趙黨”的權勢影響雖然不如現在,但詹善常卻是“趙黨”內部僅次於趙俊臣與左蘭山的第三號人物,那時候詹善常發表一些觀點就算是左蘭山也不會輕易開口駁斥,但如今隨著霍正源的加入、陳東祥的崛起,詹善常已經悄然間降為了“趙黨”第五號人物,身後還有李立德、顧全等人在緊緊追趕。
就像是今天,詹善常發表了觀點之後,左蘭山、霍正源、陳東祥等人紛紛出口反駁,絲毫沒有顧及詹善常的顏面,這在從前絕對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明顯是左蘭山、霍正源、陳東祥他們已經對詹善常瞧不上眼的緣故。
再加上,趙俊臣這段時間暗中整頓“趙黨”之際,詹善常的許多親信門人都被清除掉了,這也讓詹善常在“趙黨”的影響力逐步減弱。
如此種種加在一起,詹善常的心中難免會產生許多想法。
不過,趙俊臣在“趙黨”內的威勢日隆,詹善常並不敢將自己的心思表現出來,但這些想法就好似一顆種子,已經在詹善常的心底悄然種下,正在逐漸的成長髮芽……
人時有力窮,任誰也不可能永遠的考慮周全,即使是諸葛孔明也有痛失街亭的時候。
趙俊臣近段時間以來的主要留心著左蘭山與陳東祥的動向,如今又考慮著京察的事情,並沒有及時察覺詹善常的思緒變化。
反倒是霍正源,一向是擅長揣摩人心,此時若有所思的打量了詹善常一眼,但稍稍猶豫之後,卻是靜觀其變,沒有任何表示,畢竟詹善常是“趙黨”的老人了,霍正源並不敢隨意猜疑,只是暗暗留心。
而就在詹善常的心緒變化之際,趙俊臣已經是繼續說道:“這樣吧,在‘京察’期間咱們到底應該重點提拔哪些官員,諸位今天回去之後,就各自草擬一份名單交給我,最終再由我來進行最終的篩選……這件事一定要儘快定下,方可以有備無患,‘京察’在即,咱們必須要早做準備,省的到時候亂了手腳。”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幾位“趙黨”核心人物皆是心中大喜。
趙俊臣的做法,無疑是賣給了他們許多人情,給他們的親信提供了晉升途徑,其中的好處自然不必多提。
這般決定,也是趙俊臣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的,現在“趙黨”無疑是趙俊臣的一言堂,然而霍正源、左蘭山等人皆是不甘寂寞之輩,若只是一味壓制他們的許可權,即會打擊他們的積極性,也會讓他們心生不滿,所以趙俊臣在無關大局的時候,也會割讓一部分利益送給他們,這樣才能夠團結大多數、穩定人心。
更何況,最終的決策權依然在趙俊臣手上,所以也不怕局勢與方向會失去掌控。
等到幾位“趙黨”核心人物紛紛起身表態、表示一定不會辜負趙俊臣的期望之後,趙俊臣則是轉頭向著霍正源看去,突然開口問道:“霍大學士這段時間兼任著順天府尹,恐怕壓力很大吧?”
霍正源點了點頭,說道:“當初,趙大人您突然遭遇歹徒行刺,但順天府先是治安不力,又遲遲無法破案,所以這順天府尹的位置才會落到我的頭上,如今我已經接手順天府大半個月時間,卻依然是遲遲無法破案,百官不免有些非議,幸好還有刑部與廠衛一同分擔壓力,並且前段時間廟堂局勢變化莫測,各大黨派的明爭暗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短時間內也沒誰理會我……但如今廟堂局勢漸漸平穩,當初趙大人您遇刺的事情也被人們重新提起,就連陛下也詢問過幾次,所以壓力漸漸大了一些。”
趙俊臣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歉意,說道:“恐怕還需要霍大學士想辦法再拖延一段時間,這件案子交由你負責,就等於是咱們手中多了一柄利劍,但這柄利劍還需要暫且收著,時機不對,我也不想太快的刺出去……此外,為了以防萬一,有了這柄利劍在手,‘京察’之際咱們也能多一張底牌。”
霍正源面露為難之色,說道:“恐怕拖延不了太長的時間,這順天府的位置極為關鍵,各黨派皆是盯著,若是拖延太長時間遲遲沒辦法破案,恐怕就給人留了把柄,這位置也就保不住了。”
“放心,並不會讓你拖延太久時間,這柄利劍究竟要刺向誰,又要如何刺下去,我都已經準備好了!”
趙俊臣緩緩說道,眼中閃過了一絲寒光。
霍正源見趙俊臣這般模樣,先是微微一愣,接著則是若有所思,最後拱手道:“明白了,我盡力就是。”
等到公事談完,趙俊臣臉上的表情稍稍輕鬆了一些,也終於談到了自己的私事,笑道:“想必各位也知道了,在三天之後,我將正式收納方茹為側室,我曾經拜託左閣老代我邀請各位觀禮見證,還望各位到時候一定要賞臉赴宴、一同觀禮。”
在眾人看來,趙俊臣納妾終究只是一件小事,特意的大宴賓客雖然是有些大題小做,但“趙黨”眾人自然也不會因為這麼一點小事而刻意違背趙俊臣的心思,所以他們紛紛是含笑答應,表示三天之後一定會赴宴觀禮。
與此同時,太子東宮之中,太子朱和手持著一份奏疏,推門進入了趙山才的書房,表情竟是有些忐忑。
書房內,趙山才正在梳理近段時間以來的情報,見到太子朱和的出現之後,卻也不覺得任何意外,只是悄然間將手邊情報放到一旁,抬頭問道:“陛下勒令殿下您閉門思過十天時間,而今天則是最後一天,殿下表示反省之意的奏疏可是準備好了?”
這十天以來,趙山才依舊是飽受病痛折磨,如今他面容憔悴、皮膚枯黃、雙頰深陷、身材消瘦、就連頭髮也稀疏了許多,但不知為何,明明是病痛愈加嚴重,但趙山才的精神愈加的飽滿高漲,眼神也是愈加的明亮敏銳了。
聽到趙山才的詢問,太子朱和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了一絲苦笑,然後就像是學生給先生遞交作業一般,將手中的奏疏交給了趙山才審閱。
事實上,這已經是朱和所寫的第七份奏疏了,只是前六份奏疏交給趙山才審閱之後,趙山才每次都表示不滿意,並且還給太子朱和勾畫了許多錯漏之處,表示德慶皇帝看到這些錯漏之後不僅不會原諒太子朱和,反而會再次責備太子朱和的想法淺薄。
於是,在這十天時間裡,太子朱和將自己的悔過奏疏反覆修改了六次,如今總算是有了定稿,但他依然擔心趙山才會再次挑出錯漏之處,讓他拿回去再次修改。
另一邊,趙山才認真審閱了太子朱和的奏疏之後,卻是終於表現出了滿意之色,點頭道:“這次總算是全部寫到了點子上,想必陛下他看到殿下這份表示自我反省的奏疏之後,一定會表示滿意的,只要陛下他滿意了殿下的悔改,今後咱們依然是大有可為。”
聽到趙山才的話,太子朱和暗暗鬆了一口氣。
趙山才對於這份奏疏十分重視,哪怕只是某個字有可能會引發歧義,也會特意圈出來讓太子朱和重新修改,太子朱和為了這份奏疏能夠盡善盡美、達到趙山才的要求,竟是耗費了大量的時間與心力,如今趙山才終於表示了滿意,太子朱和自然是輕鬆了許多。
暗暗鬆了一口氣之餘,太子朱和說道:“既然趙先生也滿意這份奏疏,那我這就去宮中求見父皇,將這份奏疏呈上去。”
說到這裡,太子朱和又稍稍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趙山才身前擺滿了書冊紙張的書桌,又看了一眼趙山才的枯藁面容,再次說道:“趙先生這段時間病情一直沒有痊癒的跡象,還是多休息為好,大可不必這般操勞,今後我還有許多地方需要趙山才的輔佐幫助……”
說著,太子朱和嘆息一聲,就打算轉身離開書房。
這段時間以來,太子朱和也曾多次勸誡趙山才注意休息,但趙山才偏偏不聽,反倒是抓緊一切時間為太子朱和謀劃著各種事情,所以太子朱和也知道自己的這次勸誡恐怕是依然無效,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說完之後,太子朱和又不忍心看到趙山才繼續辛勞的模樣,所以就打算離開書房。
“殿下且慢。”然而,太子朱和剛剛轉身,就聽到了趙山才的挽留。
聽到趙山才的挽留,太子朱和微微一愣,問道:“趙先生還有何事?”
只見趙山才從手邊抽出一份冊子,遞給了太子朱和,說道:“這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為太子殿下尋找一些可用的人才,如今總算是稍有成果,這份冊子就是名單,總計二十一人,裡面也詳細列舉了他們的一些情報……在這二十一人當中,有九人正在京城任職,如今‘京察’在即,太子殿下最好是抓住機會,重點提拔一下他們,將來有了他們的輔佐,咱們在廟堂之中也能多一些助力。”
聽趙山才這麼說,太子朱和麵色嚴肅的點了點頭。
趙山才的眼光極高,能讓他看上眼的人才,太子朱和自然是心中重視。
接過冊子之後,太子朱和仔細瀏覽了一番,然後點頭道:“這些人我記住了,今後一定會設法重用他們,只是……人數未免有些太少了,竟是隻有二十一人,並且絕大部分都是七品以下的官職,恐怕就算是我重點提拔他們,短時間內也無法提供助力。”
趙山才則是嘆息道:“既要品性高潔、不受官場染缸的沾染,又要能力出眾、能辦實事,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太稀少了。我能找到這二十一人,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太子殿下可知道,朝廷的清流為何大都是集中於都察院與科道?又為何官場中總是那些貪官們的辦事能力更強?而清流們則往往是能力有缺?”
聽到趙山才的詢問,太子朱和麵色有些尷尬。
他一直都是仰仗著朝中清流們的支援,所以才會有如今的這般聲望。
然而,即使是太子朱和,也不得不承認朝廷裡的清流官員大都是些眼高手低、誇誇其談之輩,若是真想要辦些實事,這些清流官員就往往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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