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兩大家族決定共同使用一處碼頭之後,那些搬運物資的家奴們自然是愈發忙碌了,那些操控商船的水手們更是緊張萬分,時刻防範著兩家商船發生碰撞,王家旁支族人也白白捱了耳光,但王佳禾與杜遠德二人依然是和睦親切,還派人在碼頭上佈置了桌椅與遮陽棚,共同飲茶閒談。
入座飲茶之際,杜遠德看到王家家奴正在搬運上船的各種物資,不由是暗暗羨慕,道:“王家主這一次可謂是收穫頗豐啊!竟然搶到了‘鵬宇商行’!嘿,這‘鵬宇商行’的經營範圍極廣,不僅是壟斷了南京境內近六成的茶葉生意,在綢緞、瓷器等等生意方面也是頗有名氣……吞下了‘鵬宇商行’之後,王家家勢必然是愈發興旺啊!”
杜遠德羨慕於王家收穫之際,王佳禾同時也在羨慕杜家的收穫,搖頭道:“哪裡及得上杜兄!這一次杜家同時拿下了‘永豐糧行’與‘張氏船行’,這兩家商行可都是出了名的存銀大戶,即便是拋開那些貨船與存糧,僅僅是這兩家商行的存銀,加起來就至少有五十萬兩吧?杜家有了這般驚人收穫,威勢必然是再上一層樓啊!”
杜遠德搖頭嘆道:“真正吃大頭的,還是宋家……罷了,咱們兩家終究還不能與宋家相提並論,人家不僅與周首輔關係密切,而且連續三代皆有人傑湧現,公認的當世縉紳之魁首啊……”
王佳禾聽到這裡,則是突然壓低聲音,問道:“話是這樣說,但……杜兄可有聽說京城那邊的訊息?”
杜遠德目光一閃,反問道:“王兄是指……吏部尚書宋啟文已經被陛下軟禁罷官的訊息?”
王佳禾輕輕點頭:“咱們的根雖然在江南,但也不能只盯著江南,京城的局勢變化同樣重要!宋家在周首輔的支援下,南京這一局固然是贏者通吃,但周首輔坐鎮南京之際,對於京城中樞的局勢變化就鞭長莫及了!目前從種種跡象來判斷,京城局勢同樣是贏者通吃,但那個贏者卻不是‘周黨’,而是當今陛下!”
杜遠德搖頭嘆道:“我聽到這個訊息之後,同樣是有些擔心!若是周首輔身體安康的話,倒也不必慌亂,以周首輔他老人家的手段,返回京城之後還是有辦法翻盤的,但……”
王佳禾眉頭微皺,胖白臉上佈滿愁容:“對啊!如今來看,終究還是陛下技高一籌,他支走了周首輔與趙俊臣之後,在廟堂中樞再無掣肘,趁機大幅擴張了皇權,‘周黨’、‘趙黨’、‘太子黨’等等派系皆是受到重創,偏偏周首輔的身體狀況……唉!”
杜遠德試探著問道:“所以,咱們這些縉紳是不是也應該提前準備、多方押注?”
王佳禾再次壓低聲音,緩緩道:“周首輔尚在人世之際,咱們自然是要追隨周首輔,但為了防範萬一,自然也需要多方下注!你看呂家,就是提前搭上了七皇子的門路!聽說呂德在七皇子那裡頗受重用,已經被七皇子視為心腹,這樣一來即便是周首輔這邊發生了意外,呂家也依然是地位穩固……所以,咱們接下來也需要與呂家多多接觸,最好是順著呂家這條線與七皇子建立關係!”
杜遠德則是搖頭反駁道:“未必!從目前局勢來看,七皇子接任儲君的事情已經不再是板上釘釘,所以……咱們最好是再尋一個下家!”
“再尋一個下家?杜兄是指……?”
“王兄,你認為趙俊臣如何?”
王佳禾微微一愣:“趙俊臣?他目前已經與周首輔翻了臉,咱們這個時候搭上他的門路,恐怕是不合適吧?更何況,趙俊臣的隱憂也不小。”
杜遠德輕笑道:“趙俊臣確實是存在各種隱憂,但他畢竟年輕啊,而且朝廷財政終究是離不開他,所以他短時間內依然是位置穩固的!都說趙俊臣乃是‘聯合船行’的靠山,咱們現在接管了‘聯合船行’的產業之後,也算是‘聯合船行’的一員了,讓趙俊臣變成咱們的靠山,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王佳禾有些動搖,不由是陷入了沉思。
若是有人聽到了杜遠德與王佳禾的這場談話,必然是目瞪口呆,只會認為杜遠德與王佳禾已經失智發瘋!
畢竟,他們前腳才侵吞了“聯合船行”的產業、嚴重損害了趙俊臣的利益,現在也沒有絲毫歸還之意,卻已經構想著搭上趙俊臣的門路、讓趙俊臣庇護他們了。
但對於杜遠德與王佳禾而言,這種事情根本不值得奇怪。
面對朝廷局勢的變化,縉紳們就是牆頭草,風往哪邊吹,他們就往哪邊倒。
但與此同時,縉紳們也絕對不是普通的牆頭草。
對於牆頭草而言,毫無主見的隨風搖擺,只是最低境界。
審時度勢、多方押注、及時改變立場,也只是中等境界。
而這些江南縉紳、豪強世家,歷經了無數次政局變幻、朝代興衰之後,卻已經達到了牆頭草的最高境界,那就是——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根深蒂固!
隨風搖擺只是外在表象,根深蒂固才是核心!
只要根深莖固,牆頭草看似是隨風搖擺不定,但實際上無論風勢刮向何方,這些根深莖固的牆頭草皆是不受影響,隨風搖擺也只是為了卸力罷了!
江南縉紳就是這樣一群根深莖固的牆頭草,所以他們可以一邊侵吞“聯合船行”的產業,一邊考慮著搭上趙俊臣的門路,是因為他們早已經認定,趙俊臣根本沒有能力報復他們,即便是吃了啞巴虧之後,也只能強行吞下碎牙、欣然接受他們的投效!
只不過,王佳禾與杜遠德卻是忽視了一件事情。
真正的狂暴颶風,甚至可以刮地三尺,牆頭草就算再是如何根深莖固,也是毫無抵抗之力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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